正文  第6章 翻雾山暗露奇险 明真相绝情殉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23  更新时间:08-07-23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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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沫州到漓城途经烟笼山,山上时起烟雾,雾重时几难辨认方向,此山因此而得名.有诗赞曰:烟雾迷朦撩作纱,千秋佳人朱颜煞.万里江山山重山,烟笼渺渺渺亦绝.

    远方的天空里被夕阳的余辉掩映了大片.赶了一天的路了,翻过这座山,不久便可到漓城了.疾驰的马渐渐缓了下来.两人翻身下马,引马并肩而行,徐步向山脚处进发.

    "平姑娘,赶了一天的路,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如若现在便翻山,只怕夜里山上雾气浓重,废了大力气也未必能过去."裕枫边说边四下里寻着妥当的安顿处.

    平薏柠抬头仰望那迷朦的烟笼山,雾气确实在渐渐聚拢.而她身后的马匹显然也是极为困乏,马蹄甚为沉重."也好."她低吟.

    两人随即寻了一较平坦的山下一角,把那缰绳在土墩上绕了几圈,让马匹食着周边颀长的草.裕枫寻了些枯枝,就地架了起来,又用小石块打磨着生火.

    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一切工作安排就绪,两人便席地而坐,围着火堆随意地吃了些干粮.山的周围因为没有人落户,所以到了晚上分外寂静,只能听到一些山虫的叫声.火光掩映着两人的脸.借着火光他细细地瞧着她.自从相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地看着她.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幻影,他又想起了多年前玉汀湖畔的女子.渐渐地,竟出了神.平薏柠一直微低着头想事情,猛的一抬头,却发现他清俊的双目正注视着自己,顿时两片红晕飞上脸颊,极不自然地将脸扭向一边,但一颗心仍在不自主地跳动着.裕枫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到底是一个矜持的女子!

    "平姑娘,素日里见你武功有些奇特,不知师出何门何派?"

    平薏柠犹豫片刻,为难地说:"对不起,师傅有命,不可向外人透露本门的丝毫.请裕公子见谅."干她这一行的,隐藏身份是极为重要的.虽然裕枫曾多次救她,但她却忍不住要提醒自己:他是云山派的人,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琴姑她们着想......

    "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总是如此遥远呢?"他的眼睛看向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眼神里的空朦让人看着怜惜.半晌,他又道:"柠儿......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想告诉你,其实上次我是想答应你的,只是你走得那么匆忙.一直保留至今,终于可以亲口告诉你了."

    枯枝遍体通红,在火中"哔剥"作响,然而他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终于,她鼓起勇气去面对他.一瞬间,她的脸上闪过许多复杂的神情."枫."徐徐地,轻轻地,但又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喊出了这个字.她看到温暖的微笑在他脸上慢慢地荡漾开来,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满足与感动.

    深秋的夜里,寒气是浓重的.平薏柠不由得瑟缩着身子,向火堆挪动了一些.展放在膝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摩搓起来.他只是笑看着她,此刻他觉得眼前的女子竟是那么可爱,平凡之中透露的可爱.不论表面上是怎样的沉静或是处变不惊,她都有着平凡的一面啊.他又忍不住想起一直缠在心中的疑惑,他平了平内心的急切,故作平静地问道:"你曾经去过玉汀湖吗?"

    平薏柠被这不着边际的话惊住了.是的,玉汀湖.生平第一次杀人后,她是那样的恐惧,那样的不安,她在一个湖畔审视着水流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玷满血污的自己.湖畔的岩石之上分明是"玉汀湖"三个大字,朱漆而成,苍劲有力.方才的一点情趣即刻尽收,眼睛里又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郁郁之色.她在思忖着如何回答他,也许他是知道什么的,否则何以平白无故提起"玉汀湖".矢口否认显然有不妥之处.可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吗?告诉他,他眼前的女子是一名满手血污的杀手?无论如何,她不敢冒这样的险.即使她可以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可是她不能不为琴姑着想......还有她的妹妹,这样做是绝对不会为她们带来丝毫益处的.或者,更现实些,于夺魁也不利.

    裕枫见她迟迟不答,又欲追问.忽然,一阵痛苦的嘶叫声响彻天际.回看处,两匹坐骑已然被利刃横截四腿,血泼洒了一地,颀长的野草之上,血滴凝成血珠.浓重的血腥味和着风袭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向他们逼近,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

    平薏柠和裕枫都警觉地站起身来.一手持剑拦在胸前,另一手紧握剑鞘,其剑跃跃欲出,只待敌人现身.

    穿风掠影般,黑压压的一群蒙面人齐齐现身.领头的那人用面具遮住了上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盈着杀意的眼睛.只听得一声"上!",他身后的人便立时分成四拨,各执一器,同时向平薏柠和裕枫发起攻击,面对从四面围来的敌人,他俩索性背靠背双面抵挡.

    "是上次那些人."平薏柠觉悟道.

    "不错.上次只是让你们见识到了五绝中的剑和钩,此次五绝齐发,休想再次逃脱."那半脸面具的领头冷笑道.他双臂相环,立在一旁观战.

    "五绝?"裕枫环视了一下敌人,确有"剑","钩","鞭","锁"四件不同的武器,只是还少一件.是什么呢?他一边应战,一边思索着.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黑衣人被打退了大半,可是此时平薏柠和裕枫也是精疲力尽.平薏柠的手一软,紫玄剑"叮"的一声落地.裕枫立时扶住她,"挺住!"他踢起落地的紫玄剑,她又重新握紧了它.

    那一旁的观战者觉察到平薏柠和裕枫已支撑不了多久了,但他依然双手环在胸前,似乎并不打算亲自动手.

    难道他还有最后的筹码?裕枫越发地感到情况不妙.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可那人依旧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

    在最后一名黑衣人倒下的瞬间,一支利箭透过黑暗穿了过来.只是一瞬,便听得低吟一声,平薏柠中箭.

    "是箭."裕枫不由惊呼.

    "不错,百发百中的箭,可惜知道的太迟了."一丝冷笑从面具下的嘴角掠过.

    伤口处的血液渐渐变色,裕枫意识到这是一支毒箭.他一手扶住平薏柠,一手持剑撑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上山,依靠烟笼山这道天险.于是,他背起平薏柠,向烟笼山的方向奔去.

    "小子,不要自寻死路.如果你放下她,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只有死路一条!"

    裕枫并不理会那人的话,他凭借一点余力,毫不懈怠地奔跑着.只要上得那山,就还有一线希望.此时,他所希望的就是能有漫天的浓雾.

    "既然如此,怪不得我了."那头领双眼微微眯起,手一挥,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地在黑暗中穿梭.由于距离太远,箭未及便落了下来了.于是,他带着数十名弓箭手一路追了上去.

    终于上了烟笼山.背上的人一分一分地沉重起来."柠儿,柠儿."他想确定平薏柠是否依然清醒着.只听见背上的人低低地答应了一声.他不禁苦笑起来,他俩之间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才能不怀一丝戒备地紧紧依靠在一起啊.

    "枫,放我下来吧."背上传来呢喃之声.

    "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么?再说,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我们怎么能够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呢?"他强作着精神.心里虽然很清楚境况的危急,但口中还是要故作轻松地拿话来劝慰她.

    伤口的毒素在渐渐扩散,加上山路崎岖不平,经不起上下颠簸,平薏柠已昏厥过去.感觉到背上的人身子在不住下沉,裕枫越发地担心了,他心里很明白照此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连唤了几声,背上的人都没有回音,她的头已然完全地滑靠在他的肩上,他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息在慢慢消散.

    不能再拖了.他心想.

    裕枫支着困乏的身子,小心地使背上的人着落到地面上.他借着颀长的草好不容易掩住了自己和平薏柠.

    身旁的女子静静地倚在他的身上,仿佛睡去一般."柠儿,忍住."终于他狠下心肠替她拔出了深嵌在肉中的毒箭.也许是过于疼痛,只听得她低哼一声,然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又合上了.他用两指迅速封住了她身体几大关键的穴位,暂时抑制毒素向五脏六腑扩散.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直计.他不得不尝试调息内力,用内功为她逼出毒素.

    裕枫盘腿而坐,双手交叉,内力渐渐凝聚掌间,既而双掌垂直于手臂,平直推出,抵住了平薏柠的后背.顿时,从掌间升起一团白气,在风的抖动下颤颤微微.平薏柠额上生出许多细密的汗珠,体内的真气在不停地窜动着.

    夜色中,两人仿佛是两尊静矗的雕像.

    终于伴着一声吐血的声音,平薏柠清醒过来.然而,由于消耗内力过多,一口鲜血从裕枫口中喷了出来.他整个人几近虚脱了,不过看到平薏柠担忧的神情,他苍白的脸上竟现出了柔情的笑意.

    "你没事吧,你吐了好多血."平薏柠关切地注视着他.

    "没事.我会有什么事呢.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他真的太累了.很自然地,他身子前倾,把头倚在了她的肩上.她没有躲闪,她想,这种情况下,她应该给他一点依靠.如果无法活着离开这里的话,这也许是她可以享受的唯一的温存了吧.

    雾气渐渐蒸腾起来,四周都是迷蒙蒙的一片,如同一块白色的纱布,把他们与这无边无尽的夜隔离开来.眼前所见的范围在一点一点地缩小.可是,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挨着自己的一份厚重感.

    就这样地死在这里也很好啊!她的心一点一点地轻松起来.活着回去,又能怎么样呢?那样的生活不是早已厌倦了吗?既然如此,如此地死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啊.

    "真是情深义重啊!"迷雾之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是师姐吗?难道是幻觉?可是那声音又是那么真实,仿佛就在附近.她试探着低唤了一声"师姐!"

    迷雾之中隐隐约约地现出了一个蓝色的身影,渐渐地靠近,直到完全地暴露在平薏柠的眼前."师姐,真的是你!"她兴奋地抬起了身子,这一晃动,使裕枫知觉过来."你的师姐么?"

    "是啊,我的师姐绝音."此刻,平薏柠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如何地不愿透露有关师门的任何事情.

    "真是不容易啊,竟然在这种地方能见到你同门之人.不过.我们算是有救了."裕枫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蓝衣女子始终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这时才缓缓开口道:"可是,你们弄错了.我并不是来救命的,而是来催魂的."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让你们活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师姐?"平薏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们一直都情同姐妹啊,一直都是啊.

    "快跑!"裕枫尽管不明白其中因由,但还是本能地反应过来.他用尽余力握紧抵着地面的剑,勉强地站起身子,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平薏柠向无边无尽的迷雾里奔去.

    那蓝衣女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道:"你们是跑不掉的."只是"嗖"的一声,她便从原地消失了.

    迷雾扑面而来,仿佛没有尽头.他们根本无法辨认方向,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逃命,逃脱这场噩梦.

    "怎么样,还想逃吗?"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他们耳际响起.

    透过迷雾,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立着幽蓝的身影."枫.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平薏柠停住了脚步,她仿佛已经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裕枫再度抓紧了她的手,"这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何必说对不起."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其实你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啊!同门的师姐竟然也如此的赶尽杀绝."

    是啊,她是她的师姐.即使是死,也要知道原因吧.平薏柠悲绝地冲着那蓝影喊道:"为什么,师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么,我让你死个明白.本来,是师傅得知乐渊阁的人追杀你而让我来救援你的.可是,我恨你.知道吗,知道那种内心痛恨而表面却要以姐妹相称的痛苦吗?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就是因为师傅一味地偏爱你,袒护你,每次师傅总把危险的任务留给我,而你呢,享受到的总是最优厚的待遇......花魁大赛,凭什么让你参加,我哪里不比你强?就因为你是她的亲侄女吗......不过,从今以后,我想我会代替你的位置......你不要怨我."绝音字字尖利,仿佛几百把刀子一般。

    “师姐,原来你这么恨我。”平薏柠不禁叹道。“可是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你和琴姑不是早就离开了么?”平薏柠的身体不禁瑟瑟发抖,她害怕从绝音口中知道更难以接受的事来。

    “哼——”一阵冷笑过后,蓝衣女子幽幽开口道:“这要多亏绝纤小师妹了,要不是她回去透露了你去沫州的消息,我哪能遇上这么好的机会。”

    “绝纤?”平薏柠迷惑起来,琴姑分明只有她和绝音两个徒弟,为何凭空冒出来一个“小师妹”。

    “呵,你还不知道啊。这也难怪,她是师傅私底里收的一个徒弟,一直不曾露面,为的是有朝一日填补你妹妹的空缺。瞧,师傅可真是了解你啊,送给了你个贴心的妹妹。”她的话语里带着嘲讽。如此几番的精神上的打击足可让平薏柠崩溃了,这样更省得她亲自动手了吧。

    绝音的话像刀子一样一把一把地插在她的心上。即使她早已预备承受最大的痛苦了,可是她依然无法接受。为什么即使是她认为至亲至近的人都是虚假的。“妹妹,细儿,绝纤,师傅,琴姑。”喊着这一连串的词,她几乎将要崩溃。

    看到平薏柠痛苦的表情,绝音越发地有兴致了,“那天我和师傅离开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后来,师傅安排绝纤去冒充你的妹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花解离。不过也幸亏有他的出现,才让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了。”她顿了顿,又道:“令我有些吃惊的是,绝纤竟然渐渐被你收买了,她还真把姐妹当回事了。不过毕竟是杀手出身,克制情感还是能做到的。”

    “杀手出身?你们是......”这突如其来的字眼让裕枫大为震惊,不禁向平薏柠投来怀疑的目光。

    “裕公子,原来你还不知道。不过也难怪,谁会把一个纯情少女与冷面杀手联系起来呢。”绝音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诮。

    “后悔了吗?我是杀手,从你第一眼在玉汀湖见到我起,我就是杀手。后悔了么?”平薏柠此刻已觉得一无所有,还有什么需要去顾忌,彻底地了断了吧。

    裕枫的情绪十分复杂。玉汀湖,紫衣少女,平薏柠......许多零乱的画面在脑中翻复。平薏柠见裕枫呆立在那里并无言语,心中一阵悲凉。

    浓雾渐渐地散开,又是无边无尽的黑夜。烟笼山的西面是高不可测的断崖,名唤“断泠崖”。这断泠崖在黑夜里是一片冷森,似乎一切生命在这里都会绝迹。三人所处的位置恰好是断泠崖附近。

    半晌,绝音仿佛等地不耐烦了,她抽出那冷厉无比的剑,脚步向平薏柠站立的方向迈开。“师妹,你如此痛苦,不如让师姐送你一程。”说完,便把剑挥向平薏柠。

    “不用劳烦师姐了。与其死后让这浮世沾染,不如与这自然的山水融为一体。”说罢,平薏柠便奔向断泠崖,决意要跳崖。

    “不要--”裕枫反应过来,也追了上去,伸手阻拦。

    “阿尘哥哥--”平薏柠喊着那个恍如前世的名字。她展开了双臂,平静地闭上双眼,仿佛又要开始一场梦,梦里只有漫山遍野的桂花,只有欢快地奔跑着的人儿。她的身体像中剑的鸟一般快速地下落,与黑暗混为一体。

    裕枫想要拉住她,可是只扯下了一片紫色的碎布。“阿尘哥哥”,她分明那样地喊着。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也纵身跳下。也许他未意识到这意味着死亡。夜风在他的耳边呼啸,他又想起了她亲昵的呼喊--阿尘哥哥。

    峭耸的断崖上方只剩下蓝色的衣袂在风中翩舞。“愚蠢。”面对着万丈深渊,她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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