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府中重门洞开，前庭中立着许多将士和仆从，却静静地仿佛没有一个人。
    阿团也在其中，他向来与皇上寸步不离。阿团用眼神暗示她，皇上在侧殿。
    皓月点头，木然地走向侧殿，没有人阻拦。
    今早，苏子传来了公主的死讯，但她不愿相信。
    几个月前她才见过公主，那样一个鲜活美丽的女人，极致的优雅、极致的忧郁，又散发出无处不在的向命运抗挣的气息。无论经历多少故事，一路行来有多少腥风血雨，她心中少女般的希冀从未熄灭。
    然而此时空气是如此凝滞，宏伟的殿堂挡住了阳光，阴影铺天盖地。
    侧殿那沉重的木门半开着，幽暗的气息让人莫名地感到悲凉。门内，长长的白绫从高高的横梁上垂下，而远安公主正静静地悬在那里，穿的正是皓月那日艳羡过的湖绸长裙。她曾认为它“高贵而不奢华，美丽而不张扬”，此刻，这长裙已失去了光华。它的美丽已经随着远安公主的生命消失了——因为它的灵魂是由穿它的人赋予的。
    一阵来自远古的风孤寂地掠过空旷的大殿，凉凉的、轻轻的。
    远安的裙角飞扬起来，拂过呆立她脚边的男人的面颊，似是她最后一次起舞。
    起舞？她已经有多久不曾起舞过？从骨肉兄弟一个个远离的时候？还是从初恋爱人背叛的时刻？
    她也许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并不愿想起。她紧闭的双眸下，此刻已是一颗了无牵挂的心-质本洁来还洁去，她的灵魂沿着洁白素净的绫飞腾而上、漂渺而逝。-原来，只有死亡才能得到真正的宁静。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脚边的男人喃喃，声音轻得像情人私语。
    皓月立在门口看着他，只觉胸腔中好像有块小小的东西痛得要碎了。
    “皇上！”皓月心中低唤。殿中那枯立哀伤的人，正是几天前还那么意气风发的青年皇帝。他没有听到有人进来，仿佛四周的一切，均在他神智之外。悲伤像海水，正弥漫他的整个世界。
    皓月别过脸，不忍看死者已逝，更不忍看他的委顿沧桑。奈何！不知该怎样为他抹去沉沉哀伤……
    “我知道不是你，不是你在反对我，你也知道我是知道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如果你不在，我做什么又有何意义呢？我要这皇位又有何用呢？”他握住她的脚，被风吹到他脸上的裙角柔软光滑，如曾几何时她的手抚过他脸上的感觉。
    “姑姑，真想像小时候一样和你玩耍。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的时候跟你说过，等我长大了我要娶你做老婆？你笑我。你笑得真好看，洛阳城的牡丹，人道是国色天香，其实哪里有你一分的美！你那时一定以为我说的是孩子话，姑姑，不是的，我一直都在等，等着长大，等你可以嫁给我！只要看到你笑，再多的不开心也会顷刻消散。要知道，宫中的女子，无人有你的半分热情开朗，心如甘泉；凡间的女子，更无人及你一毫高贵优雅。”
    “十五岁那年，又见到你，你仍然那样美丽动人。那几日，我的心总是跳得很快，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我和你说笑打闹，又邀你到我们府中作客。你让我在那段灰暗的日子中感受到了快乐。二十几年来，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那几天。”
    “姑姑，为什么你一直不肯接受我呢？我并不敢想能取代于子陵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是附马他又能给你什么呢？他只能让你的青春一天一天黯淡。”
    “你说你比我大了很多，你说你已经成婚、你说你是我姑姑！你说你不敢想像世人的眼光。你用一个个理由来推开我。其实，这些算得上什么理由？我不在乎年龄，也不在乎你那段由皇奶奶指定的没有感情的婚姻！我们也并非真正的血亲，这你知道的！这些都不是理由！可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
    喃喃细语渐渐隐没在压抑的抽泣声中。
    皓月无力地靠在门柱上，面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他不杀远安，远安却因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