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春卷  第三章 竹影何忆横窗扫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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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竹影何忆横窗扫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里,我曾经那样频繁地梦见面前忽然升腾起的无边的烈火,在山风猎猎中,那样妖冶而肆意……
    我低下头,看见剑锋上火光映出的惨淡容颜,忽然间,想起很多年以前的另一个月夜,那一场同样的大火里,我决绝而疯狂的笑颜。
    自君别后,我葬心入那沉羽江滔滔波浪,同你那佩剑,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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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海二十七年(天和历719年),孟春(1月)】
    【南州洛郡,落英门】
    整个宸华苑最靠近温泉的“听雨轩”之内,一袭黑衣的少女静静靠在窗边,左手里一卷泛黄的古书,右手边一本翻开一半的笔记册子。一方紫色的端砚边,随手搁了一支普通的羊毫,正合着那册子翻开的一页墨迹未干,字体清秀中隐隐透着刚毅。
    长发披肩,略有些阴沉的早春在她瘦削的侧脸上打下淡淡的暗影,也许是前几日蛊毒刚刚发作过的缘故,她似乎显得有些憔悴,但是神态安然,却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虽然幼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的罪,在落英五个春秋,她的身材却已经极是颀长,只是当年亏损的底子,加上这血蝶蛊的毒性折磨,再也补不回来,而单薄得厉害,似乎这风一吹就能散了她一把骨头。
    “黎儿,你这药可按时服下了?你一会儿尝尝斯夫人给拿来的梅子,她这点心可是一绝。”只看这一道白色影子,只听这略带沙哑的女声,便知道是这宸华苑中岁数最长的宁夫人到了。宁夫人,宸华副苑主,岁数虽长,术法造诣却远不如比她年轻十几岁、起步更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梦夫人,幸好她在“管家”,这件梦夫人完全不擅长也不钟情的事情上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性子又是随和中自有严谨,于是自己领了差事,平常约束宸华的洒扫仆役们做事,也兼代着协理日常的琐事。
    “宁夫人,黎儿这身子,让夫人们劳心了。”清黎的嗓音优雅从容,不急不慢,不焦不躁,徐徐吐字,如珠走盘,早已不是五年前生涩模样,圆转流利,却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风韵。这说起来还要归功方才宁夫人言语中提到的斯夫人。斯夫人是个热心的,在这么个清修气氛颇重的落英,她可算得上一个异数,不仅大胆追求、并且还竟然成功地嫁给了自己一直芳心暗许的伊玄素先生,曜日楼楼主,同是落英门下。当然,如果这位斯夫人只是一个热心追求所爱而对于其它事情冷心冷面的女子,她又怎么会跟住在宸华养病的孤苦少女扯上丝毫关系?对于宸华苑带回来一个几乎失语的幼女的事情,虽然二楼二苑四位掌权人——从药理与剑道尽皆精研的曜日楼楼主伊玄素伊尘落,到平日涉猎毒术、轻功绝佳的流星苑苑主若敬亭若雪卿——甚至于少理外务的南宫门主,都经常特意排开了时间来看望这个姑娘;但是,斯静秋却绝对可以被公认为这其中最上心的一个。当然,这也不能说是其它人怠慢这件事情,他们只是就像梦夫人一样,沉默寡言惯了,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又有什么是可以说来让这个孤女听。
    然而她斯夫人,既然不知道从何下手,那就自己制造机会下手——黎儿被带回宸华苑的第二天,竹子修建起的小小的听雨轩中,便是着了与翠竹一色翡翠色长裙的斯夫人和月白长衫的伊先生一道出现在门口。
    她拉着自己医理精通的丈夫来宸华为这个孩子诊脉、开方,确定她的声带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后,这位从来没有过孩子、也没有过养育孩子任何经验的斯夫人,在这间清幽的小室之中,耗费了无数的心力,一字一字教这个虽然幼小却已经带了伤痕的女孩,如何说出一句一句、字正腔圆、清楚明白的话语。
    看她每日要服下无数汤药,知道药材苦涩难当,虽然黎儿脸上一向没有丝毫异色,连眉宇也不皱上一皱,但是斯夫人亦亲自送来伊先生帮忙配的药膳和各种精巧点心,于她略作调剂。一次见这姑娘眼神在她腰间佩剑上流连半晌,知道她性子淡漠,平素一想不对任何事情表示出丝毫好恶,这次眼神尚且如斯不舍,心中定然已经渴求万分,于是此后便常常在这姑娘养病的床前剑舞风生,看她眉间微微漾起的笑意,她心中竟浮出仿佛面对亲生骨肉的难以割舍的情感。
    “宁夫人,劳烦您代黎儿向斯夫人和伊先生道谢。”清黎下意识地双手握住面前的杯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放了手,抬手行礼,淡淡一笑。
    “黎儿,”宁夫人走过来,“今天天阴着,小心身子。把这斗篷披上点,我给你放在这里了。”
    清黎并不多言,垂了长睫,微微颔首,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扣在了一起。
    “你不要多想,苑主跟另外三位,今天据说是被门主一道召过去的,也许是南宫先生那里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清黎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极其优雅地一抬手,也许也是明白宁夫人不知怎么说下去,她索性淡淡打断话头:“宁夫人,您不用那么担心黎儿的反应,这规矩我是明白的。”
    若是这容貌还未长开,单看她眉眼间淡漠神色,看她仪态间从容风范,谁人相信这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然而她整个人,还是习惯性地容易把双手在胸前交叉,似乎是在阻止什么伤害。
    一场伤害,是刻入骨髓还是散入秋风,本来就不是旁人可以左右。那么五年,对于人生而言,又何必问什么长短祸福?
    不过,终究有些东西是改变了的。她脸色虽然还是当年初到落英时的苍白,可是唇边已经有了血色,风范做派也已经大不相同,众人都是饱读诗书风雅之士,对于黎儿又是悉心教导,更何况黎儿本是美玉良材,天性简直绝顶聪慧,凡事一点就透,自然熏陶得一派从容的大家风采。
    她已经放松下来,亲自斟了一盏清茶,衣袖拂过,翩然雍容:“黎儿早早地就没有了爹娘,一个人生活,旁人都说,黎儿是个不祥的人。当年若不是落英收留,黎儿早已经尸骨无存。黎儿的什么都是落英给的,知道有些事情该问则问,不该知道的,就自当没有这回事情。”神色间平静无波,举手奉茶,“宁夫人,黎儿这里只有清茶,怠慢夫人了,请夫人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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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登基了?”梦夫人柳眉一蹙,“‘昊海’这个年号,就这么到头了?登基的竟然不是渊世晓?”
    “你见过废太子?”南宫世轩从面前写得密密麻麻的帛书里抬起头来。
    “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呢,在宫宴上头,我倒是见过。太子是在昊海帝潜邸的时候就出生了的,我那时候,应该是昊海十年吧,太子十七岁,对,他好像是大婚最早的一个了,那时候见着他跟太子妃。”梦华淡淡回应。
    “梦华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倒给我们说说那个时候的太子和太子妃是个什么样子?”斯静秋好奇。
    “那个时候哪里敢正视储君,倒是家父曾经给过太子一个评语,说是‘恭仁温文,惠和慈民’,想来守成有余而建功不足吧。太子妃江氏也是名门闺秀,只可惜听说这性子是跟太子一样,极其容忍谦和,却难免少了雍容大气。”梦夫人从容道来,点到即止。
    “那你那个时候可知道二皇子渊世离?”
    “没听说。”梦夫人眉宇一低,转了话题,“世轩,咱们落英,居然连一个情报机构都容不下?”
    “忆如,你这就是冤枉逊之了。”落英门下,似乎只有梦夫人一个人依旧习惯对南宫门主称其名,旁人就算是最年长的伊先生亦是称南宫门主的表字,逊之。
    “尘落,你倒是说清楚。”梦夫人神色担忧,“偌大一个落英,就算门主不喜理会这些个尘世俗务,咱们怎么能……”
    “有云轩门遍布天下的暗探,咱们……罢了,忆如,这些事情说来干什么。”伊先生摇头。
    “咱们得到的东西,是多少年前的了,这确实是我不关心的错……”南宫世轩蓦然抬手插话,“二皇子渊世离继承了大统,明年,就是鸿佑元年。”
    抬眼,低眉,唇边浅笑落寞,容颜安静淡漠。
    “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落英门何苦去费心这是谁家天下。”南宫世轩摇头,不知道是在劝慰旁人,还是在宽自己的心。
    ——是,我南宫世轩,我们落英,何必操心这谁家天下?一家子的怨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毕竟,我南宫世轩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这个天下,还属于渊氏。
    渊家,渊家,我如何不明白这帝王的心思……如今这样,割据纷争,终究有一天会成为一场祸患。杀了我们,终究是对的,只是我不能说,也不能预测。
    南宫世轩沉默,众人都是心思通透,这略一沉吟之后,伊先生就看着身边一直沉默着喝茶的若先生开了口:“雪卿,你还是把门主这里的毛尖喝干净了么?是不是给黎儿也带去点?”
    “尘落你开什么玩笑,说得我像是拿逊之的好东西去做人情呢。”若先生放下茶杯,沉吟一刻,“药已经够苦了,只怕她不喜欢这毛尖的味道。”
    “今日也真是耽搁了,”南宫先生略一展颜,却随即又是一层忧色,“忆如,清儿现在怎么样了?”
    便如同梦夫人一直执着地对南宫门主只用名来称呼的事实一般,南宫门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清黎,这个旁人都称“黎儿”的少女,更偏爱称之为“清儿”。
    “我这里可不敢误事,今日我托宁姐姐帮我照顾她。”梦夫人点点头,“想必按着世轩和尘落的方子,还是能够缓解一些痛楚的,只是这蛊毒终究耗伤经脉,不知道五年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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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轩帝京】
    “青鸾先生,世离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一切是先生助我,我愿承诺先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目光如刀,锋锐深藏,金丝罩袍在身,龙纹长簪束发,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凤眼深邃,线条冷硬。
    “卿别,还记得我当年赠你这一表字的用意吗?”斗笠黑纱,檀香木簪,烟青长衫,一个年过半百却是冷厉与儒雅并存依旧的男子如同一柄出鞘的长剑,傲然而立,语声沉稳。
    “人世尽是离别。”年轻男子薄唇一抿,如同刀刻。
    “那么,今日就再看一场离别。”象牙柄的折扇扣在指间,向着面前年轻男子的肩头一招虚点。
    “先生!”年轻王者一抬手化解招式,剑眉一拧。
    “臣只问皇上一句话,皇上可知道臣来自何处?”扇面一张,那中年男子动作里优雅寂寞,而隐隐一丝威势。
    “先生何意?”
    “臣如今就要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不是我想要的东西。”蓦然抬手,揭去他一直戴着的面纱。
    依旧是十六年前看过的那样一张面容,熟悉而陌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面容。
    依旧是一双重瞳凤眼,阴冷妖媚。偏于女性阴柔的眉眼,却有着鹰隼一样冷酷的眼神。
    许多年后,他才明白这熟悉的究竟是什么,难忘的究竟是什么。
    那轮廓,那神采,纵使自己的父皇如何文弱,也曾一样深藏于骨髓之中。
    像,像极了他的父皇,但更像他自己。
    许多年后,当师傅面对徒弟的妻子,他竟然有着一样的感受。他们差了一辈,差了千山万水,但是他们,竟然是彼此最为相像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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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州洛郡,落英门】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①七个年轻女子,长裙迤逦,四女手中银铃摇曳,牙板轻敲,一人瑶琴铮铮,两人洞箫呜咽,歌喉婉转,舞步曼妙宛如天成。
    宸华苑不像落英门其它三个分支,虽然整个落英门因为门主南宫世轩本人不喜欢江湖纷扰一向清修,所以整个落英都处在一种几乎遁世的状态里,本来就没有寻常江湖门派那么多的弟子,但是主修精神术法而不是刀剑武术的宸华苑人更少,除了苑主梦华夫人、副苑主宁夫人,只有不到十个弟子,其中还要包括一个始终不曾拜入门下、一年到头几乎都病着的清黎。
    这七位少女练习这“木兰阵”已经一年有余,虽然看着已经似乎天衣无缝,可是梦夫人和宁夫人总是觉得其中有所欠缺,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
    “宁夫人。”一声低低的呼唤,黑衣的少女缓缓而来,步履虽难免虚浮,却不显得弱不禁风。
    “黎儿,你怎么过来了?”宁夫人走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你这身子不好,小心风大。”
    “如此乐音,丝管纷纷,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黎儿略一点头回应了宁夫人的关心,口里却说的是这乐音的事情,淡淡一笑,神情漠然间多了些温柔,她抬头问宁夫人,“夫人,您可想真一闻这天上人间?”
    宁夫人见她神色自若,不似有丝毫玩笑意味,亦正色道:“黎儿,那你说,这木兰阵欠缺何处?”
    “宁夫人,可否借一位姐姐的银铃一用?”
    “银铃认主,黎儿你……”宁夫人秀眉一蹙,这银铃、古琴、长箫,既是乐器,也是个人法器,滴过血认过主的,清黎不仅没有半点法力,更是身子羸弱,驾驭旁人的法器只怕会有自身的损伤。
    “当是不妨事的吧,这位姐姐,可否借银铃一用?”清黎向为首的高挑女子问道。高挑女子微微一笑,将银铃递过,清黎五指微拢,将银铃在掌中轻轻一转,便执在手中,竟然没有丝毫异样。
    她常年病着,这时候自然也没有痊愈,行动上实在不方便,于是只是靠在宁夫人身边,借着一点力道,默默地站立着。
    广袖轻舒,皓腕曼扫,没有舞步,没有咒术,而银铃清越音色已经弥漫开来——除了清越,还带着某种出尘的淡漠。
    那一刻,清黎整个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早春的淡漠寒气里,那双蓝紫色的异样眸子里,亦浮上了淡淡的雾霭。唇边笑意浅浅,淡漠从容,依旧眉清目秀,依然清朗俊秀,可是眉宇间只那一分柔和清润,道不尽静穆安然。
    “满庭芳草,数飞红,可叹桂枝香淡。蝶恋花语,忆往昔,犹记清曲玉管。洞仙歌舞,西江月色,几度相见欢?沁园春意,一笑木兰花慢。”薄唇轻启,一阕新词,是她信手所作的《念奴娇》。上阕歌罢,眉间缥缈虚幻,神色一黯,恰到好处,歌声亦转幽冷,“而今徒忆旧游,冷月青玉案,倾杯几许?南浦菊残,小重山,举首回望江南。昨日思情,梦断高阳台,唯昭君怨。而今心伤,空对鹧鸪天寒。②”
    嗓音微哑,神色冷幽,歌声已尽,而词中之意犹自飘摇。
    略一沉吟,长眉间幽思淡漠。铃音再起,衣袖再展,已经换了方才众人所歌的《木兰花》:“‘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归来翠被和衣拥,醉解寒生钟鼓动。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
    隐约之间,她自然而然地显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风华,眉间淡漠幽冷,却刚毅优雅。
    情思缱绻之词,她唱来,虽是未经人事而难解其中真味,却有一种难掩的天成气韵,哀而不伤,绵里藏针。
    她淡然展眉,银铃在手。余音萦绕之间,众人一时失神,竟然无法自拔抽身。
    “姐姐,谢谢你的银铃。”黎儿低眉,幽冷的气氛被从容打破,这一声才让众人恍然梦醒。
    “清儿。”海蓝长衫款款而来,打头的正是南宫门主。
    月白长袍,银丝绲边,伊先生腰间长剑,流苏轻颤;银灰长裙,素妆的梦夫人一柄拂尘轻挥;竹叶青的衫子,若先生折扇在手;翡翠绿长裙,斯夫人也是一柄长剑。
    五人神色喜忧参半,一时竟然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见过门主。”清黎率先抬手行礼,“清见过伊先生、斯夫人、若先生、梦夫人。诸位尊长安好。”她似乎是跟着南宫门主的称呼就改了自称。
    “弟子见过门主,见过诸位师伯。”七个少女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齐齐躬身。
    “你们起来吧。”南宫门主抬了抬手,见宁夫人带着七个少女下去了,便转向梦夫人笑道,“忆如,别看你这里悄没声儿的,这如今可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梦华不敢。黎儿只是在我这里养病,这身子还没调理好呢,我怎么敢……”梦华笑得温文尔雅。
    “清儿,我不问梦夫人了,我来问你。你在落英也待了五年,你说,这落英最重要的是什么?”南宫先生目光投来,清黎从容迎上:“门主,清一向在宸华苑里头住着,对旁的事情也不了解,可就是宸华的东西,也只是有那么一点东西看过那么一眼。清窃自以为,宸华的神髓就在这‘宸’‘华’二字。‘华’,荣也,是以施法之时,声色华美,宛若天成。但是悦容貌、做歌舞,不过是让世间之人调笑云雨,难得什么长久,绝非落英本意。是以实际之中,苑中更重要的乃在于‘宸’字,宸者,北极星所在——是以宸华苑术法,光华神韵,风采迷人。清以为,这整个落英,如其所谓,既然‘落英缤纷’,自然要本身就是‘灼灼其华’,但更是意蕴为上。以前偶然见过斯夫人跟伊先生舞‘昭阳剑’,而且斯夫人对清讲过,那本身不是多么高深的剑法,但是清看了,觉得这行云流水,竟然是难以突破。这其中正是因为二位心意相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气质之下,才有这‘昭阳剑’几乎没有破绽的完美。意在剑先,以神驭剑,则如入无招之境。”
    “黎儿的意思可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伊先生眼神一变,神色肃穆,竟是难得地越过门主,跟清黎讨论起来。
    “伊先生,只是清认为不尽然。”温文知礼地一垂长睫,可是声音却依旧从容自若,“手中无剑,心中也应无剑,这才是至臻之境,由实返虚,方得大成。”
    “‘手中无剑,心中也应无剑’?”伊先生缓声重复,细细斟酌,眼中精光一转,释然而笑,“黎儿,你可是说的是!别跟着忆如了,跟我上曜日楼住着去。”
    “逊之你瞧瞧,尘落这么个稳重的人今天都失态了呢,这可是千古难见的奇观!”素来调笑,性子随意的若先生果然插话。
    “伊先生,”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神色始终平静无波,“请恕黎儿福薄,消受不起。”
    伊先生扫过她苍白的面容和那依旧显得宽大的黑衣,脸色不禁一黯,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沉声道:“也是,是我考虑不周到,你的身子还是在宸华的温泉方便调理……罢了,黎儿,你若是想看什么书,上我曜日楼光华阁自己看去就是。”袖中滑出一把古色古香的大钥匙,递给面前少女。
    “黎儿不敢。”向后微微错开,眉间沉静,难掩落寞,
    恍惚间,南宫世轩如堕梦中:“你抬起头来。”
    有些尖的下颌微抬,过肩的长发却掩盖这种偏冷硬的线条;容貌尚且未能长开,然而蓝紫凤眼,波光潋滟,看不清是如何飞雪万千。
    和他记忆里一双遥远到模糊的眼睛,仿佛重叠幻化。
    “叶荻。”两个字,如同亘古的魔咒,低低吐出的瞬间,他眼前一片朦胧。
    她的蓝紫的瞳仁里,他深黑的重瞳如同暮霭,如同深沉的黑夜,投进无涯的远方。
    孽缘,停留一眼,葬我一生。
    十二年前,最后一面,她站在另一个人身边:“荻儿不敢。”
    荻儿,叶荻,你是否真的认命?
    她曾经将会是他的新娘,却在婚前,跟了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东方越然,他的世伯。
    十年前,她的死讯传来,他痛哭一夜。
    五年前,他见到这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女孩,蓝紫色的眸子,和叶荻一模一样的眸色,刹那动心。
    “门主。”最清楚其中关节的梦夫人淡淡提醒,一语带过,“黎儿把我那里除了载有宸华术法的那些之外的所有书籍都看过了,尘落可真是雪中送炭呢,”
    “谁不知道尘落把他那光华阁里的书,看得恨不得比这飞虹剑还宝贝,黎儿,你可是有福气了。”若先生一笑,“对不住,逝芳,我可把你漏了,尘落还是对你更在乎呢,什么都可以是旁人的不是,可咱们斯夫人,瞧瞧,怎么就是不让我们喊大嫂呢?”
    “就你耍贫嘴。”斯夫人一抬手就是要做势拔剑。
    若先生赶紧一合扇子抬手挡去,却被另一把剑的剑鞘一阻,伊先生看了一眼眉间依然是深深一道川字的南宫门主,难得玩笑道:“雪卿,我们家秋儿可架不住你无形无色的那两下子。”
    “我扇子里的机关,我自己哪能没数呢?放心吧,尘落。”若先生扬眉,话锋一转,“您说是吧,门主?”
    “嗯?”南宫世轩无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沉吟一刻,这才似乎终于完全恢复了正常。目光错开清黎的眼睛,他沉声道:“清儿,你梦夫人跟我说过,你这样的才气,若是埋没了,实在可惜。我们几个平日都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你身子骨弱些……罢了,如今我也定了主意,你入了我落英门墙,不如做我落英名副其实的学生。”看见旁边斯夫人神色不安,南宫门主安抚似地对身边四人淡淡一笑,“咱们也别争了,也不用这么着急样子。清儿,你如果觉得身子能支撑得住,也不用推辞你伊先生的好意,从今往后,你做我们五个人共同的学生如何?”
    黎儿点头:“谢过门主。”
    “还喊门主?”南宫门主挑眉。
    “逊之你可是没收过徒弟的,也破例?”若先生打岔。
    “那是自然,这可是咱们清黎丫头。”南宫门主本来眉间还是沉郁之色,如今已经笑得云淡风轻。
    似乎是方才费了太大力气,清黎身体微微一颤,竟是要倒下去的征兆。“清儿,”南宫门主扶住了她的手臂,转而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心,一来你身子不方便,二来我们都不在乎,拜师行礼这种繁文缛节行它干什么。”
    “清黎见过五位师父。”
    不再是专修一门,清黎,这个名字,将成为落英历史上最大的奇迹,和最终的变数。宸华苑霜枫坡上,注定落英门的命运,南宫门主的命运,如同那四个人的姓氏,伊、梦、若、斯,一梦如是。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了,隔帘听,如模糊不清的私语,让人觉得恍惚,交叠着的记忆错落纷至,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而再一次静坐于听雨轩内的少女清黎,则如同她自己给那竹轩命名时所引用的诗句一般,“听雨”,她少年听雨阁楼上。
    漂泊,永无止境的漂泊。纵使身安,她的心魂也似乎,难以固守一处。
    那么,真的是那样的吗?中年听雨客舟中,你又有谁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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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① 宋•;贺铸《木兰花》
    ② 作者原创,引用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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