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年是踩着规定时间的点才赶到办公室的，一打开办公室就看到魏琳手上拿着文件跟何珊说着什么，赵安年抬手看看腕表，有些尴尬：“我……没有迟到吧？”
    “还有三十秒你就迟到了。请你守时一点。”杜书理正在整理自己的文件包，微微侧首看着他，表情冷淡透着一丝憎恶。
    “抱歉。”对于杜书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对自己的恶意，赵安年实在没精力再分出心神去想，去应对了。
    “看来这两天搬家累坏了。”魏琳把手上的文件递给赵安年，语气随和。
    不，搬家并不累。赵安年在心里偷偷地说着，魏琳稍微凑近一点：“哦~喝酒了。你不会是宿醉吧。”
    “有吗？”赵安年抬起手臂闻了闻，“我早上特地洗了两遍澡呢，还有酒味吗？”
    “我鼻子可灵了，稍微一点味道就能闻到。”对于自己的这点技能，魏琳分外自豪。
    “那你老公以后可就惨了。”何珊从旁边搭了一句，意味深长地打趣着。
    “他现在就已经领教到了。”
    赵安年将电脑打开，女性间关于爱情的话题他插不上嘴，而且……他看着电脑的启动页面，陷入了属于自己的静默里，他这辈子也不会有那种正常的爱情了。
    辜初茗打开门时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赵安年，阳光充盈着整个空间，他整个人都被晨曦的秋光笼罩，但辜初茗却看到那些丝丝缕缕的荒凉在包裹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露出那样好似失去一切的表情，辜初茗看过不止一次，好像所有的欢愉与欣悦都远离了他，从不曾在这个人身上停驻过。
    你在想什么？在为什么悲伤？能……告诉……我……吗……
    “总经理。”魏琳和何珊早已经停下说话，魏琳将手上的文件递给何珊：“小陈已经在停车场了。”
    赵安年瞥了眼电脑上的便签，哦，要去设计院和工厂视察。从辜初茗从里间的办公室出来，赵安年就没敢抬头看他，不仅是昨晚跟萧柯上床让他产生的莫名其妙的做贼心虚感，不如说自从上次偶然碰到一起看房后，赵安年就开始休息日尽量不去图书馆，除非必要的购物，或看家具，他都只在自己小区方圆不超过三公里的地方晃荡，就怕再搞出个偶遇来。
    甚至连上班都是能不去找辜初茗就不去，赵安年很清楚，太过亲近的关系并不是他俩之间应该产生的。
    “我让杜书理跟你一起过去……”
    “赵安年呢？”辜初茗对魏琳的安排并未表露赞同，倒却问起了从他出来就把脑袋缩在电脑前面的赵安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他在躲他，但他却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好像前面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有他一个人在记住这些关于他俩的记忆。
    这样的想法令他焦躁，他一直踌躇着想问他原因。
    听到自己的名字，赵安年这才把头抬起来，充满茫然。在对上辜初茗的目光时，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啊？我在！”
    “让他去吧。”辜初茗直视着赵安年，目光沉郁，话却是对魏琳说的。
    杜书理拿着公文包的手倏然顿住，他血色迅速消退，望向赵安年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可怖的鬼魅，那些曾经隐隐的恨意这次是那么清晰的显露出来，赵安年甚至看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其他几人的目光都在赵安年的身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除了面向他们所有人的赵安年。
    你说，一个名校毕业的跑来做秘书不是有病吗。他想起上班第一天时，刘潇的那句话。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对下面工厂的巡视检查而已，并没有任何特殊性和技术性，他跟杜书理的工作也是不相通的，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的仿佛东西被抢走了一样的愤恨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跟萧柯的关系如今已经明朗的缘故，让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什么，但那过于迷幻的真相被薄纱轻笼，虚幻的如镜花水月，叫他抓不住。
    窗外秋高气爽，有清风徐徐而来，赵安年却觉得背脊处自下而上升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赵安年？他才刚来一个多月……”对于辜初茗的决定魏琳有些惊讶，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辜初茗……她看看同样茫然讶异的赵安年，就算心里思绪万千也决定依然跟之前一样，不当回事。“也好，让他去看看，实地了解比坐在办公室更能学到更多。”
    赵安年很想拒绝，这次倒不是因为辜初茗，而是……后面杜书理的眼光已经变成飞刀一刀一刀扎在他身上了，他害怕啊，他怕杜书理哪天嫉妒成狂找人套他麻袋把他做了。
    他接过杜书理递过来的文件资料，咧着嘴角想说些什么，然而对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转身就坐回座位上，赵安年摸摸鼻子，走向明显在等他的辜初茗身后，还不敢脚步拖沓，叫别人看出他的不情愿。
    唉……别再给我节外生枝了，我剪不过来啊。
    赵安年拉开副驾驶的位置，准备坐下去，“你坐哪？”辜初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回头，有些不解：“这里啊？怎么了？”
    “后面。”辜初茗示意了一下后排位置，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赵安年看着已经坐上驾驶位的小陈，看他八风不动注视前方随时待命的模样，不知道是职业素养还是辜初茗一直是这个习惯，所以他习以为常，不过没惊讶应该是习以为常，赵安年老实地坐到后排。
    他不是多么自恋，觉得跟萧柯上了床觉得是个男人都喜欢自己，觉得辜初茗一定对他有什么其他想法，而且辜初茗一直表现的坦荡磊落，看着他的目光也没有他在萧柯眼中看到的一丝私念，但他还是谨慎地选择了远离。他只是想跟他做普通上下级关系，而之前的几次偶遇已经割裂了维系这份普通关系的绳索，赵安年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这对他是不利。
    多余的情感只会成为一场负担。
    尤其，刚才好像还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不想当炮灰。
    汽车平缓地行驶在马路上，赵安年翻着手上的文件，看得认真。辜初茗原本想将心内的问题借这个时候问出来，看着赵安年认真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他其实有什么立场去质问这些呢，他跟他只是在除了工作外的地方有过几次偶然的相遇而已，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出声询问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从不被在意过还要自己倒贴上去一样令自己厌弃。
    “这个……是杜书理自己做的？”赵安年翻到一半，说道，话里是不加掩饰赞叹。
    辜初茗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心神，望向赵安年：“什么？”
    “这个。”赵安年扬扬手上的文件，有些浅淡的眸色里闪烁着如湖水一般清湛的光，“这个概念图是他画的吗，实在是太好了，比之前设计院拿上来的稿件精细了很多。”赵安年是由衷的为杜书理的设计叹服，虽然他不是这个专业出身，但好的设计真的就是能让人一眼折服，再一想到被辜初茗打回去的那些设计稿，赵安年不免有些不安，看来他为了这次能跟辜初茗一起去设计院准备了很多，结果让自己半道截胡了。
    看来，恨意又要加好几个等级了……愁。
    辜初茗接过赵安年递过来的文件：“嗯，他本来的专业就是工业设计。”对于杜书理的专业能力辜初茗其实了解的并不多，而且跨行业求职在职场也是常事，所以他并没有过多的细想这些事，只当杜书理有自己的想法。
    “我听刘潇说，他没入职GS时在别的公司还是做的设计师的，能力不错。”对于杜书理，赵安年并没有其他情绪，虽然他对他敌意很大，虽然赵安年不在意，但他还是怕情绪扩大的杜书理套他麻袋。不如在辜初茗面前给他拍拍马屁，也许辜初茗对他就比以前更特别一点呢……
    辜初茗沉吟片刻：“是的，所以对于他自己跑来做秘书，一开始公司里也是议论纷纷。”
    “确实，差距有点大。”赵安年复又问道：“那辜总觉得呢，对于杜书理跑来做秘书这件事。”
    辜初茗看着赵安年的面庞，语气是自己没有察觉的不悦：“你很关心他的事？”
    “……”老板，我是关心我自己。“我只是有些好奇。”
    “也许是有什么其他理由吧。”辜初茗对于这个话题明显兴趣缺缺，但还是耐心地跟赵安年说道：“我之前有问过他应聘秘书的原因，也提议他要不要做回本职，但他回绝了，说自己就是不想做设计才来当秘书的，既然如此，也就遂他了。”
    其他的理由吗，赵安年垂下眼帘，看着手上的文件，那些文字仿佛在跳跃着奔跑着然后汇集起来变成了杜书理的脸，沉静带着一丝阴郁，望向他的目光是渐渐显露的恨与怨，赵安年合上纸张，疲惫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辜初茗有些奇怪地回头，望着赵安年的目光有些不解。
    “没什么，就是觉得杜书理辛苦准备的这些却给了别人，有点不太好意思。”
    “但他并不需要做这些。”辜初茗冷声打断赵安年话语里的愧疚，望向赵安年的眼光一如初见时那么淡漠不可攀越：“这不是他现在的职位应该做的事情。”
    辜初茗的声音就像是冰棱碎裂扬起的飞屑，粘在皮肤上，透心的凉意。
    赵安年打了个寒噤，就……也不必这么苛刻吧？
    赵安年往车门处靠了靠，看着昏暗的车窗外，枯燥的街景在眼中如黑白默片一样划略而过，苍翠的香樟树撑起自己巨大的华盖，在无云的晴空里，连排而立，遮天蔽日。
    “赵安年。”长久的无言下，辜初茗开口将狭窄车厢里的一室静默打破，如镜面被打碎时破裂的瞬间。赵安年依声回头，被挡住的阳光无法到达眼底，逆光下那双好像永远淬着虹光的双眸依旧闪烁着荧荧惑惑的光，他疑惑地回头看着你，清俊消瘦，却如昙花在黑夜陡然盛开的模样。不知是不是窗户都是关闭的缘故，辜初茗觉得自己突然口干，在他准备做出舔舐嘴唇的动作时，一丝清明将他的理智重新拉回，而到嘴边的那些迟疑犹豫的话语，也在汽车缓慢平稳地停下，小陈的声音里在前方响起：“辜总，到了。”
    小陈打开车门，辜初茗率先走下车，赵安年望着隔着一个车子距离的辜初茗，淡漠又深沉的眉眼，墨黑的发在调皮的微风下垂下几缕遮住了眼睑，那张俊逸却总是好似没什么温情的脸多了一丝柔和的光彩，赵安年移开目光，看着工业园区宽阔的道路，看两旁阴翳的香樟树，看光割裂片缕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斑驳的光斑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