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终篇·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1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落在了窗棂处,点漆般的小眼睛望向殿内,见殿中的女子正在梳头。
    它展翅飞了过去,从女子的背后绕到了面前,落在了梳妆镜上。
    谢晋朝它勾了勾手,它便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小小的一只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这不是真的鸟,而是一个人分了一缕神识化作的。
    透过它小小的眼睛,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跟那个人对视。
    “为什么,救了我,又不见我?”她问道。
    小鸟歪了歪头,轻轻啄了她一下,仿佛是在回应她。
    “我想见你。可以吗?”她又说。
    小鸟的头垂下,又昂起,仿佛真的在点头一般,点了两下。随后它便扑闪起翅膀,往房中另一扇门那里飞去。
    原来紧闭着的殿门立刻如书页一般开启,通向内部走廊的道路也次第展开,延伸向长廊的尽头。就好像她住在一幅画里,直到门打开的瞬间,门外的世界才有了画面。
    她赶忙追了上去。
    白鸟带着她沿着内部走廊,一路拾级而上,从最外侧来到了最内侧的一间大殿。
    直到走出来,她回望下去,才发现,原来湖心小筑内部居然是类似回字形楼的布局,外围一间一间大殿紧紧挨在一起,抱成一个环。中心是最大的一座宫殿,白鸟带着她一路来到了这里。
    大门开启,她走了进去,闻到了殿内含着桂花香的檀香气味儿。
    陶制的莲花香炉里,如云雾一般浓郁的香烟缭绕而出,充盈了整座大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跻坐在香案前,闭目养神。
    谢晋的呼吸顿时迟滞了些许,缓步走过去,生怕打扰到他休息。
    其实来之前,她就有猜过他到底会是谁。
    可在见到这张脸的时候,却还是感到了来自心底里的惊讶与怀疑。
    这张脸,在她的记忆里,是有两个身份的——
    前世的云锦,以及今世的沉畔。
    可无论是哪一个,她都想不到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了。”云锦缓缓睁开眼睛,温润的目光看向她,语气很柔和:“不是你要见我吗?为什么又一言不发?”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击打,简直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真的是他!他是云锦!他是云公子,也是自己的云哥哥。
    是那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个人。是她一直忘不掉的人。
    “我,”谢晋突然感觉鼻头一酸,眼眶湿热了起来。
    他没有入轮回,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得了机缘飞升为仙。
    她早该想到的,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能有那样的熟悉的感觉。
    可如果他是云锦的话,沉畔又是怎么回事呢?天底下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却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可若说他们就是同一人的话,她却又想不通了。
    她不敢去想,沉大哥就是云锦这个事实。
    “怎么了?想见的不是我,所以失望了?”见她不回答,云锦依旧不改脸上的笑意。
    “没有。”谢晋不想两个人好不容易见面,却还要生出误会,急忙否定了。
    她揉了揉眼角,走得离他近了些,想要找回两人昔日在一起相处时的样子:“我是太惊讶了,也太高兴了。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哥哥。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叫你哥哥还是沉大哥?”
    云锦垂眸看她,淡淡道:“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他没有否认,也就是承认了沉畔也是他。
    谢晋的心彻底乱了。
    原来,他这一路上都在陪着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之前在江宁她断了肋骨的那次,也是他来救的吧?她当时虽然隐隐约约有所怀疑,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持她往那边去想。
    如今听到他自己承认了这件事,她心里的感觉还真是微妙。
    “哥哥,你似乎瞒了我很多事。”她抬起眼来望着他,希望他能主动坦白一点。
    比如,这百年来他都经历了什么。
    再比如,他是怎么知道她来凡界历劫的。明明两个人都带着前世的记忆,为何却不相认?
    以及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是如何帮她引渡煞气的。
    连沉焱那样的妖族都觉得棘手,他又是如何办到的。
    云锦看着她,笑了。突然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喃喃道:“这么久不见,小晋长大了。我生怕你不认识我了,才以凡人的姿态在你身边待了那么久。要不是你受伤命悬一线,我大概也没打算这么早就暴露身份。”
    他的怀抱是这个幻境里唯一不那么冰冷的物体,带着点人间的烟火气。隔着薄薄的一层头发,那只手在细细地摩挲着她的头皮,像在安抚她的情绪,这样的事,他以前经常对她做。只是如今她的心态却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她想起狐女那句“那个白衣公子亲了你好久”,顿时脸烫烫的,身子也僵住了。
    前世,两人最后的一面应该是在北郊大别山上那次。那时,云锦要进京赶考,朔冬寒日从村子出发,只带了一个很简单的包袱,装了点干粮和碎银。谢晋直到他离开整整一天一夜以后,才从村里人人口中得知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怀揣着新纳好却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鞋,一路打听着,追赶而去,却不巧赶上了连下三日的大雪。大雪直淹到腿肚子那么深,她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块破碎的包袱布,里面他的书被撕得粉碎,散作一团被风一刮飘得到处都是。
    冬季的山上,虽然一些猛兽会冬眠,但是意想不到危险依然无处不在。她一想到他或许遇难了,再也见不到了,便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山,去找他。
    十三岁的她,在雪地里行走,如同拔萝卜,前脚刚踩进去,后脚陷入了雪堆里,彻骨的寒冷透过单薄的衣衫,冻得她膝盖以下几乎要失去知觉,耳朵和手都生了冻疮。
    茫茫雪海,何处寻人。她麻木地走着,低着头辨认着地上尚存的脚印,只要是跟人比较接近的,都值得去看一看。她从最东边找到最西边,又沿着山麓爬到山顶,把每个山洞挨个探了探,好在她没有遇到什么猛兽。
    第三日的时候,她依然一无所获。此时,她身上带的干粮吃光了,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两只手被冻得裂开了无数细小的口子,还淌着血。鞋子被冻得硬邦邦的,跟脚粘在一起,撕都撕不下来,两条腿像是变成了两根木棍一样,每走一步都生疼。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地上积雪掩盖下带着冰渣的草丛里被冻住的几滴颜色已经浓深的血迹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赶忙将草丛扒开,顺着找下去,果然发现了更多。因为被大雪覆盖的关系,已经闻不到什么血腥味儿了,要不是她碰巧发现,或许真的又要错过了。
    血迹一路蔓延到了一处很不起眼的雪堆面前,她走过去,拿了根木棍试探性地捅了捅,不是实心的,堆得很松,几乎一堆就倒了。
    雪堆掩盖的是一个洞穴的入口,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站在洞口外望了望,确认血迹是在这里结束的。里面或许是人,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他/它受伤了。
    她想起那个被撕碎了的包袱,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她也必须去确认一下,哪怕见到的可能是他的尸首。
    随着洞口处堆砌的积雪被她陆续清理掉以后,光线照射进洞中,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污浊之气。她快步朝里面跑着,在看到那个面朝下伏在地上生死未知的身体后,踉跄着跪在地上将他扶了起来。
    云锦面色发黑,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迹象。他的肩膀处不知受到了怎样的袭击,厚棉衣碎了个大大的口子,里面的棉絮都漏了出来,上面还沾着已经发黑发硬了的血渍。
    谢天谢地,她终于找到了他。
    “云哥哥,醒醒啊,云哥哥。”她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脸,但是他却毫无反应。
    他还没死,只是气息很弱,脉搏也变得时有时无,而且身子在发热。继续让他留在这个地方,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没命了。
    她又跑出去捡了些树枝回来,生了个火,让他靠着火堆暖和暖和身体。
    他的手又冷又硬,总是屈着,几乎伸展不开。她把十指穿插进去,抬起来,不停地给他揉搓,哈气,总算把这副冷得刺骨的躯体温暖了稍许。可是额头又因为发热的关系而异常滚烫,她不得不用碎布角蘸了雪水给他降温。
    那个时候的她,还很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濒死之人。只能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法子都用上,死马当活马医。
    直到这么折腾了两天,发现他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而身体越却越来越烫以后,她才终于知道自己这么办是行不通的。
    她要带他下山,去找大夫,越快越好!
    可是,一个小孩子如何能挪动一个成年人呢。这是她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她没法直接把他背下去,也没法抱他下去。
    好在,漫山遍野的大雪虽然增加了出行的难度,也为她提供了一点便利。她找了两长一短三根木棍,用自己的发带捆好成一个简陋的筏子,将他放在上面,自己抓着筏子靠湿滑的雪地来拖着他前行。
    因为是一路往下走,借助山间那些带冰面的坡势,就可以拖动在正常路面上拖不动的重物。
    她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自己则穿着单薄的一件小袄,头晕眼花地开始了拖他下山的工作。
    算起来,从她上山到现在,也有两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雪天的山上,几乎就没什么食物可以找到。她一直都是喝雪水,捡树叶和树皮。到后来,越往山顶,树干被冻得连树皮都剥不下来了,便也只能勒紧裤腰带能扛一阵儿是一阵儿。
    饿得眼冒金星,胃返酸水,还得拖着一个人在山间行走,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度日如年。
    但是腿都累得直打弯,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一旦她停下来了,不光是他,就连她可能也无法活着下山了。
    走下去,必须一直往下走才行,直到看见下一个活人。她的心里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不顾自身的安危进了山救人,最终靠着一条命,换回来两条命。刚一出了山,就遇见了出来砍柴的农户,双双获救。云锦肩膀处的伤被农户识出是被狗熊所伤,他能在熊掌下逃脱,捡回一条命,真是极为不容易。
    而谢晋做的事,则更让农户称奇。他大概完全想不到,一个看起来那样单薄体弱的小女孩儿,居然可以在满是积雪的荒山上拖着一个成年男子走一天一夜。
    那时的她,是最有勇气又不怕死的。直到她与云锦再度分别,前往冯虚宫拜入修仙门派下,年岁与阅历都一齐增长了以后,才明白过来——
    她并没有很多勇气,也没有多不怕死。只是为了救他,她才生出了勇气。
    而这种为一人而甘愿舍弃生死的心情,师尊说那是爱。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两人现在抱在一起的样子又何尝不是跟当时山洞里自己抱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而这一次,她再次将十指与他交错,紧紧地握住,不是给予他温暖,而是从他那里获取温暖。“哥哥,我想知道,分别以后,你都经历了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云锦低头,在她额上深深一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