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少年眉头紧蹙，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怎么来了？”
    不过姿态虽然摆得很高，他依然帮江岑取了双大一号的拖鞋出来。
    江岑将一路上早就想好的理由和盘托出，“我寝室炸了不能住，分到的新寝室不太好相处，图书馆和教学楼闭馆太早不方便，晚上找不到住的地方；学校正在年终最忙碌的时候，他们忙着协调实习和实习住宿，没人管我。暖暖，你会收留我吧？”
    瞧瞧，连理由都帮学校后勤部门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找好了。
    江岑露出向小金一般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听到江岑这一串理由，向暖注意力却一直停留在前两句上——
    连江岑都能觉得新室友不好相处，那得多不好相处？
    再说，“寝室炸了？你……”
    你人没事吧？
    向暖脑袋里全是电影中宏大的爆炸场面，他控制着自己眼神不去乱瞟，却仍然忍不住盯着江岑看个不停。
    “先进来坐下吧。吃晚饭了吗？”
    看着江岑一切如常，少年又暗笑自己思虑过多。
    人若是有事，一定已经在医院躺着了，怎么可能背着包牵着狗到处乱跑？
    “没吃。”江岑把包放在地上，坐在向暖的宝贝钢琴琴凳上，愉快地看着少年面色僵住。
    “我吃过了，你饿的话自己去外面吃。”
    向暖总觉得江岑好像和以往相比有哪里不一样了。
    ——脸皮变厚了。
    “噢……”江岑拖长了尾音，他其实估计到小孩儿已经吃过了，只不过想故意逗逗他而已。
    少年随手将扎头发的发圈扯下来，甩了甩薄薄的发尾，又重新将皮筋扎起来，“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他挽了挽袖子，要去洗碗了。
    “不清楚，要等寝室修好再回去。”
    不过等寝室修好，估计得下学期了——
    江岑当然不会把这句话告诉某个小朋友。
    虽说是怀着“祸祸向暖”这样的心思赶过来的，但江岑还是顺从内心意愿，强调道，“我不会白住的，房租或者打工都行。”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少年冷淡的语调，“不用。”
    我欠你那么多，都还没有还完……如果你实在想付账，那把你自己抵押给我吧。
    金毛在洗手间里呜呜叫唤着，它被冷落这么久，表示心情很忧伤。
    向暖一记眼刀飞过去，“没洗干净之前不许出来。”
    狗子于是含着满眼的泪花乖乖躺了回去。
    向暖知道江岑的性格，如果让他白住，江岑自己心里会过意不去，于是仍旧给他安排了项工作，“帮我遛狗吧，如果你有空的话。”
    “可以呀，今晚开始吗？”江岑翻着手机随口答着，方才他的课题组导师给他发了条长篇大论的信息，大致意思是与他同在、若有需求可以随时寻他帮助之类。
    “在你。”向暖三两下洗完了碗，拿着毛巾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我要走了。”
    “去唱歌？”江岑拿着手机正纠结怎么回复，闻言于是也不纠结了，直接收了手机，“我一起去？”
    向暖取吉他的动作顿了顿，回想起酒吧墙壁上挂着的“祝贺本店驻唱歌手在省交响乐大赛中获得第二名”的横幅，羞耻感油然而生。
    而且，还是他以辞职威胁，才将“向暖”两个字用“本店驻唱歌手”代替。
    太羞耻了。
    少年耳朵渐渐发红，猛地一把拿过吉他，丢下把钥匙飞也似的溜出门外。
    “你别去。有空帮我把狗洗了。”
    嘭地一声，关门走人。
    江岑看着像只兔子一样仓皇逃窜的少年，面上笑意一直没停过，最近几日一直沉闷的心情奇迹般地好受了许多。
    他又低头看着在静音模式下已经提示来电二十余秒的手机，也真难为他的导师这么有空给他打电话，还坚持这么久。
    以往从来都是三秒响铃，而后一条信息：有事，看到速回电。
    江岑接起电话，“张老师，晚上好。”
    电话那头传来十分热络的声音，“江岑呀，现在有空吗？”
    “……有的，您说。”
    江岑心里飘过数十种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对话，比如“上次让你重修的文章怎么样了？”比如“前两天的实验数据分析一下？”比如“我闺女的英语作业又被打回来了，你帮忙看下？”
    可他没想到，那位“为老不尊”的教授深深叹了口气，竟有几分疲惫与沧桑，“有空的话，我们聊聊天吧。”
    地点选在校园内的茶餐厅。
    临近期末，复习备考大军侵占了整座图书馆，这也导致校内多处娱乐场所的客流量急剧下降，江岑得以在无预约的条件下成功选到包厢。
    进了一月，天气愈发寒冷，屋外的绿植叶子上结了厚厚的白霜。
    教授下午刚上完课，被教务处喊去唠了会儿嗑，这会儿带着满身雪花在服务生引导下来到江岑定好的包厢。
    “嗨，江岑，吃了吗？”教授十分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服务生，麻烦菜单来两份。”
    “江岑，随便点，我请客。”
    江岑自然不可能让老师请客，他到门边接过服务生拿来的菜单，递给老师，又抬手招呼了服务生来桌边记录。
    他跟着这个导师混了一年半，大小会议、正式或非正式商议场所都去过不少，他所积累的人脉，多半都是源于这位急躁却真心为学生好的老师。
    “唉，”导师原本被伺候地十分舒心，突然想起江岑或许往后就不会再跟着自己了，又叹了口气，单也不点了，直接把菜单递给江岑，“你家里的情况我了解到了。”
    “嗯。”江岑应着，随手在菜单上圈了几样，递给一边的服务生。
    “今天找你来，纯粹就是聊天，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啊。”教授斟酌再三，开口道，“最近手上的东西交接怎么样了？”
    “快完了，手头还剩一篇在修的论文，我打算修完就交给师兄。”
    “嗯……你办事我知道的，我很放心。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导师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帮不帮得到你。你哥哥的情况怎么样了？最近在忙基金，也没空去看看他……”
    “您不用担心这个，他在中心ICU，主任亲自管。”提及江戚严，江岑神情黯淡不少，“情况不太好，血压维持不住，现在每天在泵药维持，停不了药。”
    “哦……”那可真不妙。
    江岑的导师作为经验十分丰富的临床医生，对这一情况的判断与中心ICU主任如出一辙。
    现代医学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补液、维持机体内环境、减少其他损伤。接下来，就要看江戚严自身的恢复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