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雾气笼罩着门上的小窗口，朦胧间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影。江岑在沙发上倚了会儿，依旧毫无睡意。
    他心情也有些复杂。作为一个深受暴力迫害的受害人，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正义青年，他本该对这一行径深恶痛绝；可当他看到小孩儿笼罩着阴森雾气的双眼，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听到了被揍之人的叫骂声，平心而论，言辞实在过分，如果是他被那般叫骂，说不定也会动手。可他潜意识里依然拒绝暴力，是那种想要逃避、不想提及的拒绝。
    江岑知道自己不该劝向暖忍耐，因为有的人就是欠揍；于是他只好劝自己。
    将幕后之人抓出来。
    向暖套着睡衣头上挂着毛巾出来的时候，江岑正坐在他的宝贝钢琴琴凳上用手机看直播，屏幕上显示着某对抗性网络游戏的界面，游戏主播圆圆的脸颊出现在视频一角。
    一直悄悄关注江岑直播间的向暖认识这位圆脸主播，他曾经和江岑连麦开黑过好几次，技术很不错。
    不过没江岑厉害。
    沙发上已经铺好床单、放好枕头，小毯子半摊着，狗子蹲在旁边欢乐地吐着舌头。
    茶几上多了几盒药，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和一包棉签，旁边还放了卷纱布。
    刚洗过澡的少年皮肤水灵灵的，套着薄薄的衣服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湿漉漉的眼睛失去了平日的尖锐锋芒，显得尤为乖巧。江岑喉结上下动了动，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扬手道，“来，消毒。”
    向暖撅着嘴顶着毛巾不情不愿地坐在小椅子上，伸出手任由江岑给他抹药。
    “可能有点痛。”
    江岑到底是医学院的优秀学生，动作娴熟，三两下就刷好了消毒液。
    小孩儿的手远远看上去十指修长漂亮，无论是拉小提琴、弹钢琴或是弹吉他的时候，都十分赏心悦目。放在手里却发现，小孩儿的手很小，几乎比江岑的手小了整整一圈。
    刚刚泡过水的手指指腹褶皱发白，手背上一片粉红，表皮被蹭掉，露出下层粉嫩的真皮。有细小的血管破裂已经止血结痂，被江岑用棉签擦过后又开始出血。
    向暖静静看着，不喊疼，也不动。
    少年的手上遍布伤痕，有新有旧，指背的关节处是重灾区，很明显这是他“身经百战”的证明。江岑还发现了向暖手腕处纵向有着三四条纤维瘢痕，平时被手链遮住大半，如今因为洗澡摘掉了所有手饰，道道疤痕显露得清楚，沿着衣袖一直往上蔓延而去。这些痕迹应当是已经很有年份了。
    江岑视线略过那些狰狞的伤痕，心中思绪万千。这种痕迹很像锐器划破皮肤之后留下的，最常见的是割腕自杀者……难以想象小孩儿曾经经历了什么，以至于留下如此狰狞的伤痕。
    他没有声张，消毒完成后，扯过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末了，为了逗小孩儿，还故意打了个蝴蝶结。
    此时的少年格外乖巧，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看着，任由江岑摆弄着自己的双手。看到纱布草率打出的蝴蝶结，也没有发表任何异议。
    在这件事上，向暖仍旧在担心，江岑会因此厌恶他。
    因为修养好而帮他包扎是另外一回事。向暖知道，以江岑的性格，就算是十分不得他心意的人，如果受了很严重的伤，应当都能得到他妥善的处置。
    毕竟，江岑是名未来的医生啊。
    他确实很适合做医生。
    向暖出神地想着，没发现自己已经被江岑按着头送进了卧室。
    “病号同学，该睡觉了。明天见。”
    “我怎么就成病号了？”向暖还没反应过来，江岑就已经关了卧室门出去了。
    捧着手，怔怔的看着手上的蝴蝶结，两边的小翅膀突然被一滴一滴泪水打湿。向暖手忙脚乱地扯过纸按在纱布上吸水，却一不小心打散了蝴蝶结。于是小孩儿更加慌乱，一手拉扯着绷带，一手抹脸，又将绷带扯散了一半。
    许久，将绷带胡乱地缠了缠，向暖终于躺到了床上。捧着手上的纱布，他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默然许久，他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向暖起床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向暖先是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后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很迟了，连忙不顾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感，从床上弹射起来。
    身旁打盹的向小金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自己疑似抽风的主人。
    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床铺，小孩儿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拉开卧室门，就看到某位不久前才在梦里出现过的人端着杯咖啡坐在窗边晒着太阳，手里还拿着本不知从哪搞来的《求医问道》杂志。
    见向暖出来，江岑扬了扬手里的杯子，“哟，懒虫起床了？快去洗漱，早饭都要凉了。”
    向暖面无表情地揉揉自己的脸颊，转身去浴室洗漱。
    等等，这里是我家吧？怎么江岑一副回到自己家的样子？
    把牙刷叼进嘴里，向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究竟是哪里不太对。江岑表现得太自然了，以至于方才恍惚间向暖还以为自己是跑去江岑家做客了……
    早晨起迟了，没去帮楼下蔬菜店运货，放了卖菜王妈的鸽子……以往若是向暖迟了，王妈的大嗓门一定会穿透薄薄的玻璃，直直刺入向暖耳膜；或者是一刻不停地打向暖电话，吵得他根本无法睡眠。奇怪的是，今天向暖完全没听到王妈的夺命叫魂声和夺命连环call，不知早晨发生了什么……向暖掬了捧水扬在脸上，面容哀戚。
    他睡得也太熟了吧！
    对着镜子照了照，脸颊上、下巴上的前一天晚上打架造成的淤青仍然十分明显，手背上蹭破皮的地方倒是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深色痂皮。向暖拉拉睡衣衣领，试图将脖颈和锁骨区域的瘀斑遮挡得更完整一些，又瞪大眼睛左右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不会显得太没精神，这才缓步从浴室走出来。
    茶几上摆着几张零钱，大金毛也睡醒了，跑出来围着江岑的脚撒欢。见向暖出来，江岑扬起笑脸，抬手示意茶几上的鸡蛋饼，“懒虫小朋友，还说要煮鱼和螃蟹，再不起床，让你学长继续等下去，你学长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