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向暖坐在床边，两手交握着，感受着指尖冰凉的温度传递到掌心。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他整个人触电般颤了颤，像只被吓到浑身炸毛的猫咪。拿过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向阳。
    向暖心里笑话着自己惊弓之鸟，接通电话。
    “向暖，你怎么回事？”
    向阳的声音不再稳重冷静，她罕见地发了火，极快的语速、凶狠的声音混杂着电流声，更是有种穿透耳膜的尖锐，“为什么会有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三叔说你又闹事了？”
    向暖站在窗边，看着落日余晖温柔拥抱着整个校园，觉得有些悲凉。
    又来了。
    七年前，向兴找亲戚们借钱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赌博欠债”之人伸出援手；向兴妻子去世、家庭遭遇变故时，亲戚们冷眼旁观，时不时还落井下石；亲戚们接受媒体采访时，为了撇清关系，将自己放在更大的受害者位置上，不惜将向兴渲染成十恶不赦的混蛋；
    再后来，案件水落石出，向兴并非因为赌博，而是因为生意失败欠债。亲戚们接受采访时信誓旦旦列出的“向兴就是个赌鬼”的证据全部成为谣言；他们随着大流在新闻媒体面前高叫着一定要公平、他们愿意大义灭亲，最后发现他们要“灭”的“亲”其实是清白的……被打脸的亲戚们为了找回面子，纷纷将枪口调转，指向向暖，似乎向暖低劣的人品能够帮他们找回面子。
    ——大家看嘛，不是我们故意败坏这对父子的名声，实在是因为这对父子本身就不是好人。
    已经是深秋时节，楼下路边的梧桐却才刚开始落叶。零零星星的树叶飘落下来，被自行车和行人的脚碾来碾去。
    “不知道。”
    “不知道？”向阳声音拔高几个度，“他们电话都打到我爸妈那里去了！”
    “嗯。”向暖垂眸盯着窗框。江岑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窗框的折角处都被清理地干干净净。
    “向暖你什么意思？”
    听着向暖悲喜不惊的声音，向阳怒意更甚，“你不准备处理一下这个问题吗？”
    一只瓢虫跌落进窗框，沿着窗槽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去。向暖伸手想把瓢虫拿出来，却由于手指颤抖地厉害，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小瓢虫落回窗框里。
    向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会想办法的。”
    电话那头向阳发完了脾气，也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成平时教导处大姐头的样子，“我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任它随意扩散、牵扯到我父母身上，是我绝对不允许的。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作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可以对你提供帮助，这并不表示我支持你的所作所为。”
    “希望你的事情能够到此为止。”
    随着叮的一声，电话挂断，寝室再次陷入寂静。
    少年的背影孤零零地立在床边，夕阳的光晕给少年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江岑提着一盒干锅，靠着墙在门口站了许久，待向暖挂断了电话才进来。麻辣的香味瞬间充盈整个寝室。
    寝室的门没有关严，屋内的说话声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暖，别看了，来吃东西。”
    向暖回过头，看着这个面庞被光芒照亮、俊美而温柔、恍若天神下凡的人，这个曾经救过自己两回，如今又在无条件帮助自己的“老熟人”。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得很快，手指颤抖地更加厉害。就像那天下午，那位自称“小艾”的女人带给他一封落款为“江岑”的信的时候；就像那个雨夜，他在满是垃圾的小巷子里被揍倒在地，喝醉了酒的江岑如从天而降一般救了他的时候；就像他一次一次溜进A大校园，偷偷围观江岑参加学科竞赛、参加篮球赛排球赛的时候；就像那天晚上，在向小金的指引下，看到江岑昏倒在地的时候；就像他在观众席阴影里看着江岑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时候；就像那天在湖边，江岑笑着感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时候。
    就像现在。
    江岑迎着光，提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晚饭，对他说，别看了，来吃点东西的时候。
    只有这些时候，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真好啊。
    饭至一半，向暖突然开口，“……我有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嗯？”
    江岑看小孩儿态度很严肃，于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拖着舍友的椅子坐在向暖对面，认真地看着小孩儿的眼睛。
    “怎么啦？”
    向暖从他棕褐色的眸子里看出了深深的关心和担忧。
    明明认识我才不久，为什么能够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明明与我毫无瓜葛，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精力帮我？
    向暖没有问出口。
    江岑很会和人相处，说话做事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江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无论是和老师、和兄弟、和同学，都能相处得非常愉快；江岑在大二的时候就获得了学校“十大人气王”的娱乐奖杯；无论是狼人杀或是桌游吧，还是高端医学论坛的酒会，江岑都能在其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向暖好像突然又想通了什么。
    江岑对他这么好，只是因为他是江岑。
    而不是因为他是向暖。
    “……算了，没事。”
    他既然已经决定彻底解决俞航的问题，那么江岑这边，还是不要联系太紧密的好。
    他怕俞航对江岑下手。
    江岑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根本不是俞航那根老油条的对手。
    心中那份曾经出现过的悸动被死死压进心底，少年依旧一副飘然于尘世之外的淡漠感。
    “吃完我就先回去了。向小金还饿着。”
    “哦对，”走到门口时，向暖突然回头，状似无意地提醒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纤瘦的少年回身出门，没有看到身后江岑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看样子他猜得不错。江岑托着下巴，思路清晰。
    小孩儿果然知道站在这件事背后的是谁。
    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告诉我了。
    想到这里，江岑又叹了口气。这又倔又任性的小孩可太难伺候了，可没办法，他就是放不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