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工作服，换上洗过几次而发白褪色的衣服，穿上牛仔裤扣牢皮带，对上镜子再作了番整理，才开门缓缓走出。
    “姬离，下班回去了？”清凉的声音由远及近，姬离回头，见是陈婷婷，紧抿的唇松了松：“是啊，今天的班已经值完了。”
    “我的也值完了，我们一起走吧，晚上多个人比较安全。”
    姬离一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古老的木框挂钟，时针和分针正颤巍巍地重叠指着12点位置，下面的摇摆适时发出“铛铛”的声音。
    “喂。”陈婷婷拉住有些出神姬离，“别看了，不就是12点吗，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是12点下的班？明天还要上学呢，快点走吧。”
    是啊，都快要忘了明天早上的课了，姬离摇头，反手牵上陈婷婷，一起走出工作室。
    12点的夜晚没有想象中的冷清，朦胧残破的灯光下，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小街道此时摆满了各色小摊，吃的，玩的，浓烈混浊的熏烟，热闹的氛围笼罩其中，似要隔绝阳光下的虚伪荒唐，恢复夜间的恣意放纵。
    姬离和陈婷婷在杂乱的摊位间悠悠穿行，也不急着回家。
    一边走一边闻着偶尔飘来的烤肉香味，陈婷婷突然大吼：“好累好累好累！我要受不了了！”
    姬离一听便知道是好友发牢骚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暗叹，嘴上则重复每天晚上必要的问话：“怎么了？”
    “我不想干了，白天上课已经很辛苦了，晚上还要受那个色老头的气，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走了。”陈婷婷道，“等我赚够下个月放假旅游的钱，我就辞职！想想还是在家舒舒服服过日子的好，出来真是受累！再下个月的旅游费用还是问爸爸拿算了。”
    “嗯……”没有往日的附和，姬离只轻轻应了一声。
    陈婷婷听姬离突然黯下的声音，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心中叫糟，讨好似地看着好朋友，撒娇道：“小离，你不要生气，我就是发发牢骚而已。”
    姬离没有说话，放慢脚步，看了看比她矮了足足一个头的陈婷婷，活泼俏丽的短发，灵动的大眼，巧挺的鼻子，水嫩的嘴唇，配上那一身时尚流行的打扮，只一笑便灿烂眩目得让人移不开眼。转而又看了看自己。
    褪色发白紫色衬衫，地摊上19块钱一堆的牛仔裤，加上中性化的脸，一米七六的身高，远远看去，辩不出真假雌雄。
    与千金好友不同，平凡无比的她连上学的学费都难于应付。
    父母离异，而她却已满十八。本以为他们会争夺的抚养权，却互相推却，往日里的温暖眼神变成了狰狞和厌恶。原来，他们已有了各自的另一半，原来她早已是他们生活和感情上的累赘。
    最终，她选择了离开，十八岁，已经达到法定年龄，是法律上的成年人。她要为自己的学习负责，为自己的生活负责。
    离开父母。她，必须养活自己。
    “小离……”声音一如往日的清亮，仿若天山上流下的一淌清泉，今夜听来却感到一丝不耐烦。
    “婷婷，我忘了教授昨天布置了作业。”停下脚步，平缓的声音嘶哑低沉。
    “嗯……”
    “我要去网吧赶作业。”姬离避开陈婷婷突然变得哀伤的目光。
    陈婷婷定定看着好友的侧脸，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晕黄的光，薄唇紧抿，突然感觉这个人离她好远好远，她即使怎么努力追赶，都无法触及，甚至是她奋力的撕喊，她也不会听到，“你……好吧，那我先走了，现在很晚了，你要小心。”
    “嗯，你也要小心。”
    看着姬离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陈婷婷还是站在原地，一直、一直看着她，埋藏在心里的话，那份隐隐约约的心意，还是无法说出。
    远离那条小道，远离身边好友，姬离脚步轻快了不少，浪荡在寂静的街头，品位着独有的宁静。
    不想扰人的学习，不想下个月的学费，不想迫在眉眼的房租，只照着自己的心活着，只想安安逸逸地活着。
    蓦然，一股剧痛从头上袭来，姬离下意识捂头转身。只见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正拿着一条手臂粗的铁棒对着空气胡乱挥舞，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温暖的液体顺着脑袋沿着颈项涌出，越来越多，染红了发白的衬衫。
    身体变得好凉，那液体好暖。
    姬离看着无星无月的夜，渐渐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