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多久，她便写下了两个字，江湖。她的字也很好看，如羽毛一般飘逸流畅，不过少了些真实，仿佛镜花水月，一触即碎。又或许她的心也如这镜花水月，一触即碎，谁也说不清。

    徐半仙看了看那两个字，又瞅了瞅她，突然改口道：“姑娘是为江湖而来？”“不错。”安黛凡笑盈盈地看着他，“半仙好眼力。”那徐半仙却突然严肃起来，撤了那面旗子，“姑娘可知，我本叫‘江湖人’？”安黛凡笑得更灿烂了：“自是不知，敢问是何江何湖何人？”江湖人叹道：“江湖是人的江湖，人是江湖的人……”“好名字！”安黛凡眼眸一亮，璨若繁花。

    “只是……这江湖却早已不是昨日的江湖。”

    “此话怎讲？”安黛凡语气激动，她自小便向往那一片江湖，那里恩怨情仇，又机关重重。千古文人侠客梦，可怜她一片少女心，终究是赴驱在不见天日的深宫之中。而如今她终于逃脱，又岂能不兴奋，不迫切？

    却听江湖人幽幽叹道：“如今的江湖，早是肮脏得不像话，那些平日自恃清高的江湖中人，勾结官府的勾结官府，投靠敌国的投靠敌国，闹事的闹事，造反的造反，奸淫掳虐，无恶不作……”他说得愤恨，却又突然平静下来：“可是，每一人的背后，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就像那夕剑派的寐剑老人，只因年少时与嘉辟太后有过一段情史，如今便只能甘心为朝廷走狗，为朝廷卖命，又如那潋京派的继任掌门沈姑娘，只因身份卑微，所以即使持有上任掌门的传位宝琴也要被同门赶出师门，流落他乡……”他说到此处，听闻安黛帆问道：“不知江先生的伤心往事又是什么？”她问得单纯，纯属好奇。“我的伤心往事……”江湖人喃道，似乎想到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我有两位少爷，我待他们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我看着他们长大，可是如今他们兄弟二人竟反目成仇，逼迫我不得不投靠一方，现在想来，实在歉疚，我竟是在帮大少爷，害二少爷……如今江湖乱世，人如浮萍，随波逐流。”“可是，乱世是要出英雄的不是吗？”安黛凡接口道。“乱世出英雄……”江湖人目光灼灼地问：“姑娘您可会是那英雄？”安黛凡难得正而八经说话：“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你的那两位公子是，又或许都不是，或许根本没有……世间之事，很难说得准的。”她一笑了之，起身取出一玉簪搁在桌上：“多谢江先生解惑，不过我今日未带盘缠，不知这支玉簪可否充当算命钱？”

    江湖人本想推掉的，但见安黛凡一脸诚意，又不忍伤她心，只得默谢。其实，与其说是他在解字，不如说是安黛凡在解他的惑，这世间迷惘的人很多，难得这个处入江湖的小姑娘能把事情都看得那么透彻，对于他这种江湖老辈来说，还真是惭愧至极。

    “阿说，牵马。”

    “啊……是！”阿说本就单纯可爱，脑子不会多灵光，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言，竟发现什么也无法听明白，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安黛凡向江湖人告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天色已不早，就此告辞。”语毕，也不管江湖人反应，独自离去。她走出十来步远，听江湖人道：“姑娘，你是想好了，要踏进那道门吗？你要知道，一旦入了这片江湖，便永远回不了头，只许一路走尽，狠狠栽到这红尘里去啊！”安黛凡静默一阵，头也不回，眼睛也没眨上一下：“江先生，多谢好意，不过请你转告你们家大少爷，我本是红尘中人，又为何要惧怕红尘？有些事，是注定要做的，有些地方，是注定要涉足的，有些人，是注定清白不了的。”她淡淡地说完，淡淡地走入城门。

    幸得守城的兵官们脾气好，对这位深夜进城的客人也没多追问什么，安黛凡命阿说找到间客栈落脚，竟是早早睡下。这出宫来的第一个夜晚，竟是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