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隐高堂  第二十四章 缓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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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缓
    春日渐盛,那繁花开了一茬接一茬,同绿野轻柳一道长在这街头巷尾。席席软风拂过,新鲜的气息便一荡一荡的飘满全城,熏得人酥柔似醉。
    如此日子又过了一月,期间虽秦赫偶有出城,却久镇江南,与顾长缨轻易不出相同,秦赫亦需要在汴州露面以稳众心。
    江湖繁事纷杂,却有邱庆等一干心腹处理,除开那江北一击,秦赫已许久没有出手了。而不出手有时候,却比出手更让人忌惮。
    咸淡无事的日子,谢繁霜自不会独自闷在那方寸之地,两人便避无可避的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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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秦赫横坐在一长石板凳上,金刀大马。
    其深吸一口气,便长吟出声,只是其唇未动,亦非喉中声,细听之下低沉浑厚吐自肺腑,运气之间广阔无际。谢繁霜原倒吊在梁下练功,听那音起顿时眼中一亮,随意将手边长棍作剑,长臂一展转瞬即至,虽无气无力,却依旧锋利如刃。
    秦赫当即以手为挡,不运内力,与谢繁霜绞斗在一起。
    当日在船上之时,双方对彼此皆有所赏——秦赫武学广博深刻,其势起浩瀚如海,谢繁霜剑术清俊险疾,其势发凌厉难抵,两人相辅相成又相互克制,却一直未得空细究,此时在一起切磋惊觉有趣,虽无法自用,却也是颇有进益。
    两人以此相互较量,亦觉得趣味横生。
    如此相处的久了,似乎关系便真的相近。
    因汗湿,两人各自去换了衣衫,又躲在后院屋檐顶上观那黄昏,黄昏去了,又等那轮明月。闲暇时还去瞧来回走动,都未发现他二人的侍从。
    秦赫从未如此窥伺过他人,今夜做了梁上君子,都有些想笑,突然他心有所感,低声问:“江北一夜,我总觉有人跟踪,是不是你?”
    谢繁霜“嗯”了一声,并不否认。
    “即是跟踪,定时日不短,且说说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乍看波澜不惊,却近不了身。”谢繁霜仔细回想当夜之况,如此评价道,“若再近,又觉得深不可测。”
    如此并无夸大,秦赫却听的浑身舒畅,不禁道:“今夜之月甚美。”
    “嗯。”
    “哦?”
    谢繁霜想了想,道:“有友。”
    秦赫闻言一怔,心中暗流涌动,嘴上道:
    “只是做你这个友可真不易。”
    后者挑眉。
    “午膳之后便陪你练剑了,如今都快子时滴水未进,你可当真耐饿,再这样坐下去我快陪你不起了。”
    今夜朗月清风,那少年恍然一笑似乎连着月色都跟着明亮起来。他第一次见谢繁霜如此高兴,忍不住也跟着愉悦。
    “平日里你练剑苦时都做些什么?”
    “练剑不苦。”
    秦赫看在眼里,却觉得——这世间怎会有不吃苦就可以修来的绝顶武功,左不过每个人以苦为乐的方式不同而已。
    “那你会有苦的时候么?”
    “会有吧。”
    “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谢繁霜低头仔细想了想,好在秦赫十分耐心,就安静的等待回答。
    “剑道参透不破时苦闷,江北一战时苦痛和……见到你的时候。”
    ——谢繁霜现在对他说话可谓全无避忌了,可如此回答却并不能让他高兴起来,反而在心里忽隐隐浮起痛。
    他不由得将声音放缓:“为何见到我是苦的?”
    这个问题似乎比之前一个更难答,谢繁霜足足想了半晌,方道:“你是我平生仅见的人。”
    出乎意料的答案,前言无所循迹却勾他心思,他还待再听下文,却听谢繁霜反问道:“你何时会苦?”
    秦赫愣了愣,又不可不答:“我不会苦。”
    谢繁霜看他的眼神有些审视的意味,似乎不信。
    他不由得失笑:“我所言之苦与你不同。”言语之间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说明白:“天地无际,何所谓生又何所谓死,既如此尘世走一遭,酸甜苦辣尝遍也是满足。便如你之剑道,招式虚有其表,追本溯源方得大观。”
    这话说的敞亮,分析的透彻,谢繁霜不由得想得深了些,他问道:“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对方却不为所动,秦赫不由叹了一声,继续道,“你一剑出尘,自是神仙似的,可惜你颇狠戾了,反倒不美。”
    谢繁霜低头细想,却不说话。
    秦赫知道如此并不会惹他气恼,他已如此坦诚,自己又何必扭捏作态:“此时你无内劲,其实不妨尝试行招缓些。”
    往前谢繁霜一击即中十分狠厉,纵有反复却拼着自损也要将对方斩落,秦赫却教他缓,便是要将其顶成名之处避之不用转作他法。换了他人都要拍案而起,骄傲若谢繁霜却真的去悟,而后似有所得,眼里淬着光,顺手去抚手中扳指。
    秦赫一直盯着他,此时便顺着他的小动作,去看那枚扳指:“家里人送你的?”
    “不是。”
    秦赫想知道这来历,便故意道:“护身之用?”谢繁霜这类高手,怎可能寄托生死于这区区扳指。
    果然,谢繁霜颇有些莫名的瞟了他一眼:“南祠信物。”
    “贴身所戴?”
    “嗯。”
    秦赫微一额首:“走。”
    谢繁霜不晓得他要作甚,便一声不吭的瞧他。
    “吃饭去,你当真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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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秦赫端着两碗面自伙房出来时,就见谢繁霜正在庭下练剑。
    这真是一个爱武如痴的少年。
    夜半寒露起,凉意颇重,谢繁霜袖风劲疾,在这悄无声息的深色阴影里猎猎作响,全然没有停下之意。
    天上启明星方起,已过了半个时辰,这谢繁霜额间已见薄汗,却脚步不停,于石子铺就的路上盘旋回转,一进一退颇有章法。
    秦赫知道他方才定有所思,或许令他瓶颈之节可借今晚之言解开,便将面于石板上一搁,静候一旁替其掠阵。
    万物无声之际,卯时又过,远处忽传来隐隐鸡啼,秦赫见对方出手已略有不同,出手意势绵绵,收势飘忽凌厉,外看风骤雨急,举手投足实则已透着些空茫。
    那月已落至极限低了,眼看天忽然猛地又暗了一暗——这原本已是黑极,此刻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而后,天际间突然亮出一线。只听谢繁霜忽而仰头而啸,声惊数里。
    随他清啸,一道剑光就随着那清澈晨光中恍然而出,润物无声,悠远不绝。其势颇慢,实非谢繁霜以前的剑意。
    秦赫顿觉周身压力瞬减,便安然站在那里等待天明,庭中草木渐可辨认,春日晨露里,映着阳光的璀璨剔透,颇为光彩。
    谢繁霜亦站在不远处,他头顶那点滴白光慢慢沁透过来,逐渐浸满了整片天空,而后,他转过身去看秦赫。
    这时,对方也正看着他。
    两人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一天在同一地同享黎明之姿。
    谢繁霜此时冷汗淋漓已有些脱力,却整个人都是含着精神的,他冲秦赫微微点了点头。虽无声,秦赫却知道他是极高兴的,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谢繁霜倚靠在庭旁柱边,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人的精瘦,却绝对结实。
    秦赫目光灼灼,缓缓拉着对方的手腕,去抚摸那光洁温润的扳指:“留下来。”
    谢繁霜仍在欢喜,未在意他说话,待反应过来不由得心中一跳。
    “留下来。”秦赫又道了一遍。
    那手掌传来的温度炽热,他下意识要挣脱,却被秦赫反手一扣:“莫动!”
    秦赫平日对谢繁霜十分温和,但他到底江湖砥砺之角,这一发作起来,也真有鱼龙色变、山风雨海之怒的气势。
    谢繁霜倒是不惧,只是对方鲜有此举,脑中不知为何又漏出当日邱庆愤恨之语,心中略有所慨,当真不动了。
    “含玉。”秦赫暴喝之下声线略带些沙哑,此刻听来竟像是粗糙纱布磨在心上留下一道一道痕迹。
    谢繁霜当即只觉得头皮一炸,一拳砸在秦赫下颚。
    秦赫猝不及防,脸被击的偏向一侧,连颈疤痕尽显,嘴角亦已泛出青紫血渍。他松开了扣住谢繁霜的手去抹了抹脸,指腹间殷红一片。
    他低头笑了笑,那股暴戾之气在胸腹之中吞吐难散,谢繁霜近在咫尺,他亦可感受到那风雨欲来的烦闷与不安。谢繁霜作了完全准备去防备对方有可能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最终那个人却未做什么,连话也为说一句,只是用沾血的手指凌空点了点他,那动作睥睨眼神侵略,谢繁霜亦皱了皱眉。
    “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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