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隐高堂  第二十一章 乱起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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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这日,天清气正。
    秦赫捡了些清淡的佐食,配以白粥晾了一晌方才递给谢繁霜——谢繁霜已能勉强活动脖颈。他道:“今日医师来替你诊脉,我有要事在身要出去几日,你若有事,可唤小庆。”
    谢繁霜闻言冲屋外那个青年瞟了一眼,并不作声。
    邱庆这个月当真不好过,除了要完成老大交代的任务,还得搪塞一堆堆闻风而来探听这“新受宠”的少年消息的大小官员,秦府上下都是探子,四面八方谁的都有,这早已不是什么密事。唯有这内院算是一方清净之地,这是多方长年累积下来的默契。
    想来年部虽在朝廷已不复当年地位,然而金人一直虎视眈眈,江南方家实力又实不如年部,是故左相甚至皇帝都不敢轻易将其弃之不用的。之前秦赫一直做的滴水不漏,此时忽然有了“软肋”,他人都和嗅着味的狗似的拼命往前窜,连内院中事都想探听。邱庆不由得神色一冷,他必须替秦赫守住这最后一线。
    只是,他转念一想,眼前这两人——相处得过于融洽了,眼线可摘,细节难挡,江南最不缺的便是这“有心之人”,如此算来,这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邱庆正心中暗自思忖着,就感受到一抹寒凉的视线人朝自己投来,他不由得抬头咧开嘴,笑了又笑。
    秦赫外出公办,邱庆便义不容辞接了这卫护病患之职,原先不觉得,只是这一接触,免不了邱庆又是在心中哀叹了。
    他一向觉得自己老大的话算少了,哪里知道这谢繁霜更孤僻。
    三句话问去,竟连一个回复都未得到的。
    这大夫还有约莫一个时辰即到了,他却已命人去催了三四道了。
    江南春日,除了红花青杨,便是这氤氲雨水了罢。
    等着等着,人还未到,雨气先来。眼下虽未下雨,可嗅到的空气却已是潮湿的,邱庆立在屋檐下将眼投向屋外,那灰蓝与浅绿融合在一起,将整个春都润透了……
    他正把眼瞧着,却忽闻身后几不可闻的轻叹。
    邱庆疑惑,转身望去,那谢繁霜整张脸都是青白青白的,似已是痛极了,牙却死死的撕咬着下唇不肯吭声。
    他急忙往屋内跑去,急问道:“你怎么了?”
    谢繁霜亦是茫然,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疼痛的——酸麻、胀疼一齐发作,来势汹涌,抵挡不住。
    邱庆见人如此,担心不只是那外伤,便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这混杂之感令他不由得低骂一句,与外头接应的人大吼:“快把那几个老头给我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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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谢繁霜再恢复意识,夜已落幕,空气很湿,沾着黑夜似乎也是粘粘糊糊的,浓稠一片。
    他觉着浑身都是粘腻着,与衣衫搭在一道,说不出的烦闷难挨。
    只是此刻无人注意到他的神情,三四个人背对着他聚在一道,聒噪着不知在谈论什么,他头痛欲裂并不想听,却被迫一字一句的映入脑海。
    “三次子,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儿,若要他好好活着,唯有拿药堵脉这一条路。”
    邱庆似乎气急,他低喝道:“拿药堵脉说得好听,那不就是要废了他经脉,变一个废人了??”
    有人无奈道:“废人也好歹比死人好吧?”
    邱庆沉默了片刻,复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他行的武跟你们不同,寻常度气通脉之法根本无用,若你能找着与他修同道之人,兴许还有办法。”
    邱庆想也不想即拒绝:“不可能!”
    一个姓谢的就如此难对付,再来一个江南都要翻了天了。
    大概也觉得不可能,大夫却又郑重的补充了一句:“且这经脉会自行修复闭合,若要他能使往先之能,必在这半年之内。”
    “这且不论,眼下先医了再提其他。”邱庆一摆手,不愿再提这茬。
    那人似乎也很无可奈何道:“三次子啊!老夫难道不想医他吗?可今日气行内腹便是腹痛,明日运抵胸肺那便是换个地儿痛,这药吃下去、针扎下去也治标不治本呐。”
    “那也得先止痛啊,否则这醒来就痛,痛了再昏过去来回反复的算什么事儿?”邱庆有些懊恼的提高了声调,后又克制压低声道,“……起码先拖到老大回来,让他定夺吧!”
    另外两人似乎都拗不过邱庆,便只好低头称是。
    将人哄去开药,邱庆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扭头去看那个闭眼无声的少年。眼前少年似乎已在蜕变之时,削肩猿臂间,少年的柔与青年的韧交织一道,矛盾又脆弱,让人看着平白起了守护之欲。
    他静静将人盯了半晌,待下人将新煎了的药送上来,他亲自吹凉喂了,估摸着这一两个时辰醒不过来,便抬指一弹,把烛火弹灭。
    窗檐外,月光悄悄爬入,皎洁微凉。邱庆颇有些感慨着离去了。
    谢繁霜耐心待人走远了,才复张开双眼。
    这消息太过突然,砸的他措手不及,此地非静地,他想起身出门,然而拼了全力,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办法抬起。他仰躺着望那枯燥无味的房梁,这究竟是如何一种跌落云端的颓败感,他从未考虑过有一天他将不能奔千里揽风,跃九穹观月……他甚至不能使剑,那把伴他出生入死,他视之如命的剑。
    如果他不能再武了,南祠,他的归处……他还有归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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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连五日,邱庆都日日前来,盯着谢繁霜将药一滴不剩的喝尽了。
    原本他可以待人吃完了药便走,堂堂年部麾下三次子,怎可能日日得闲。可他似乎心中不安,就算药碗收走了,他也依旧陪着说些话。
    “这几日有江南顶好的戏团到了,今明两日在宫里伺候,你如果喜欢,我可让他们也来年府唱一出。”邱庆几乎把那果肉都塞到谢繁霜唇边了,可那少年却不领情,任他如何都不张嘴。
    他忍了忍,又道:“这几日风和日丽的,要不我给你去买个纸鸢,等你好了,一道去放纸鸢?”
    “你没事做么?”谢繁霜静静的开口。
    邱庆识趣的闭了嘴,后又开口:“你若肯这样吃药,约莫一个月便可下床走动了。”
    他原以为谢繁霜如此俊逸之人,听闻可以走动是会欣喜的,最起码也会松快松快,没想到他听了此话却没什么反应。他心中一惊,莫不是当日之话被他听了去?
    却见谢繁霜并不关注于他,自始至终望着的,只是数丈之外,那个青天与白日。
    邱庆试探道:“你在想什么?”
    谢繁霜平静道:“秦赫什么时候回来。”
    邱庆面上一愕,心有所感:“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谢繁霜听闻之后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逐客令了。
    邱庆愈加忧虑,他有一瞬间就想今晚将那药给人灌下去,以免夜长梦多。可对于一个同样习武的人来说,他深知失去练武的机会,手无缚鸡之力,就等于剥夺对方的一辈子,将人的尊严撕烂扯碎弃置于地,这简直比夺了性命还要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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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边,秦赫收了邱庆飞鸽传书,解决了当下事宜即刻日夜兼程往回赶,一路上不知道赶死了多少匹骏马,他抬头看着暗云飞渡,第一次有了类似归心似箭的心情。
    如此紧赶慢赶,到了江南腹地,已是两日后的晌午了,他一把将披风掀了丢给一旁的小厮,两天一夜都未休息片刻,到了目的地却只匆匆洗了把脸,连邱庆都未碰面,就往谢繁霜所在的侧院奔走而去。
    推开门,秦赫见谢繁霜安静的躺在踏上,晌午金色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入屋内,照亮了这昏暗无声的卧房,他就没由来的心中一顿,轻轻踱步进去,阂上了门。
    木门只几寸厚,开阖之下却将内外隔出了两个世界,屋外灿烂热烈生机勃勃,屋内冷清寂静,说不出的凉薄。
    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尽量缓和道:“你……渴吗?”
    “你预备如何处置我?”
    谢繁霜从不拐弯抹角,连普通客套都不愿意。
    秦赫手中动作一顿,看来邱庆猜测不错,谢繁霜确实知道了。他不去想对方在得知如此噩耗后是如何度过这无人可诉、无处可避的数多日的。只是现下、眼前,这少年仍是镇定的,他的眉眼干燥神色坚定,一如当日寒江雪夜。
    双方沉默了一阵,
    秦赫率先开口:“我可护你。”
    “不必。”
    “江南已乱,这段时间你必须避一避。”
    这话谢繁霜却是明了,他沉默了片刻:“多久?”
    “……”,秦赫不愿瞒他,何况这亦是瞒不住的,“一年。”
    他闻声笑了笑:“一年?”
    秦赫一叹:“我与他此计非一年不可成。”
    谢繁霜自然知道这个他所指何人,芜茹一战,他舍命相搏,这应当也算对不起这声朋友之称的。可就每个人而言,总有不能彼此逾越的鸿沟,于他,生死皆可舍弃,唯有这份傲骨,是他此人不肯让的底线。
    “我与顾长缨,以书信引为挚友,他信中所指,我剑锋所向,从未后悔。”后者目光下移,神色渐冷,“可这不是我所能应的,你莫要拿他说事了。”
    气氛僵在半空,上下皆难,谁都不会退让。
    秦赫忽然想起顾长缨得知他救得谢繁霜后那句话:“让他死才是慈悲。”
    如今想来,死亡,除了对谢繁霜本身,对于他,对于这个计划,似乎确实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了。他入仕之后已自敛许久,这么多年以来只这一次纵任,却没料到一步走偏,竟似是要步步偏了——秦赫想到此处,忽而一笑,只这笑容已徒转凌厉。
    谢繁霜注视着他,此时见对方眉间杀气一闪而过,已是了然:“你现在也可以杀我。”
    后者闻言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却有苦涩,这与他眼中蓬勃而起的戾气冰火相碰,把他那刀疤都引的肃杀残忍。
    只见秦赫真的缓步向谢繁霜走去,呼吸缓慢,步履沉重。
    “可还有话?”
    谢繁霜摇摇头,已懒得回话。
    秦赫此时已立在床沿,其实他不必靠的如此近就能将人毙命,他当下可能有三五种办法让对方再无生息。
    谢繁霜盯着对方跃上榻来,猜测他可能要拧断自己脖颈。这种将死之感与当时被李遏飞一掌劈落时截然不同,那李遏飞并没有资格杀死自己,但是眼前之人却不同,这可能也算是一种认同。
    秦赫果然将一只手搭上他的下颚,那五指上皆布有厚实老茧,加之对方并未控制力道,此时摩挲下亦有些疼痛,谢繁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耐心的等他下手。
    却听他道:“救你耗我心力至此,你却到死都不想知道我所谓何?”
    “……”
    其实问过,只是他未答,也就没再提。
    秦赫居高临下,俯视那双率意而安然的眼,似真的将生死全然抛开了——他只觉一股气徘徊胸肺阴郁难发,忽然俯身,结结实实的咬住谢繁霜的喉结。这一口颇狠,谢繁霜当即觉得火辣辣一阵剧痛,喉结是重要部位被人扼住连吞咽都无法做到。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男人竟然在咬自己。
    这下估计是破皮了,秦赫是真没留情。
    可……秦赫总不能想咬死自己吧?
    谢繁霜什么杀招没见过,此时却有些不解,只是他思维正在游走在理智之外,那秦赫倒是先抬起了头,对方用一种近乎压抑的声调说道:“半年,若到时你依旧想走,你便回你的南祠!”

    作者闲话:

    写到下卷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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