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惊江湖 第九章 金使门前白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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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尚远,却远不过顾长缨运筹之计,天色沉重,仍重不过他面色微凝。
顾长缨并未告知谢繁霜究竟要帮什么,然而颖悟如他,一旦下山,又怎会不知现下窘境究竟如何破。
他仰头一口气饮尽桌上凉茶,冷的他胃腹卷做一团,他咬了咬牙,将三封信自一本闲散杂文里取出:“小八。”
“先生。”一袭洗的发白的衣裳自角落显现。
“送了给三季,让他预备着。”
八季韩景领了,却不走:“先生,三哥与小十关系要好,这怕是瞒不住。”
顾长缨失笑道:“我竟做得如此刻意了么?”
韩景单膝跪地:“先生之意,我等怎可知,只是您不愿藏罢了。”
“起来吧。”顾长缨轻托了他一把,“小八,你在未入义军前也是一方侠客,如今跟了我,反倒要做些阴损事情,苦不苦?”
“不苦。”韩景仔细将对方的手捂热了方才放开,“我本就是看透了这天这地,才敢入有朝无夕的义军,如今好容易寻了个希望,自然是高兴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与我最像的。”顾长缨单手托着下巴,动作有些少年俏皮意味,“却未曾想,你比我通透多了——起码我是没看透这天地,亦没有参透生死,我是要活的,活得比他人都要恰恰再多那么一些。”
韩景不解望他。
“人生如水,勾折翻覆,这世事是万难逆料的,不到合眼一刻,如何能尘埃落定呢?”顾长缨笑着的眼里逐渐结冰,“去吧,叫三季好好调派人手,如今哪里都是需要人的,不可顾此失彼。”
“是。”韩景领着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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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繁霜收了信,翻身上马,便直奔江北。
他的剑法里没有谦让与迂回,剑锋纯粹无遮无挡,没有丝毫花俏,一招一式间皆是清峻险极,是故他出剑便是人命,除了年老大外还未曾有人活着走过三十招。如此惊天一剑笔直投入这混沌江湖之中,又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三日后,江水滔滔,他又站上了义军势力范围,只是前后不过十几日,周围景致却已是大不相同,他挺喜爱的小吃铺子没了,留下的尽是些地痞与惶恐百姓,虽然沿街商铺倒是正常开着,然而敢当街行走、吃茶看戏的,除了配了刀剑的便是金人了。
他随意挑了间摊子入内,方才挨上椅子,那伙计便一撩帘子将碗馄饨重重摆于他面前,那滚烫的馄饨水因惯性撒了些到那木桌上。
谢繁霜有些不解的抬眼看他。
那伙计本有些不快,却惊艳于面前俊俏面孔,赶忙说了句对不住,而后道:“这几日不太平,一般我们小摊子没人顾着,都是只摆半日的,眼看这日头偏了西,只能劳驾客官先吃碗馄饨垫垫,再找别家去吃了。”
谢繁霜正巧渴了,便将那馄饨汤当水喝,末了顺道问了句:“附近哪里有好些的茶店?”
“有的有的,就这不远处……”那伙计突然顿住了,他瞧了瞧谢繁霜,又改口道,“小公子若是不怎么饿,就再往前走走吧,离这里不远的镇子里倒是有一家不错的。”
“为何舍近求远?”
“这……”伙计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是因为金人?”
“是!却也不光是!”那伙计似是因谢繁霜起了个头,又是收摊的时候,没其他客人,索性坐了一边与他说道,“哎!您刚来怕是不知道,前个几日,那俞欢镇里出了人命,连县令都被叫鸿烈的金使抓了去做了兔儿爷!那一路叫的惨呐,真是传了好几条街。”
谢繁霜愣了愣,他久居深山,并不太明白对方口中的兔儿爷是什么意思。
“这江北才刚一出事,金人都敢欺负到官家头上了,咱这些老百姓岂不更是被他随意揉捏嘛,哎……”那伙计重重一叹,继续道,“这两日金人鸿烈又到了咱这镇子里,已经一连抓了好几个年轻男孩子了,幸好现在日头正盛,他们兴许还未出来,您还是……还是快些走吧!”
谢繁霜吃了一碗馄饨,钱也未给齐,就被伙计紧着慢着催促上路,之前那话听得一知半解,却总算知道是金使在此处了。他便慢慢悠悠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房,时辰尚早,又吩咐伙计烧了一桶热水,褪去衣物好好泡了泡预备晚上去一探虚实。
其实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对于谢繁霜而言并没有太多要求,只是日后还需要如此行动,过早引人注意,容易暴露而惹麻烦,动手杀人,最不喜的就是惹上身后诸多麻烦。
换好衣物,谢繁霜又在塌上打坐调息,眼见外头日落西山,行人渐渐少了,他却仍未动。
外门伙计敲了敲门,道:“客,您在吗?入夜了,给您掌个灯。”
谢繁霜想了想回:“不必。”
那伙计有些奇怪,心想夜色深了没有蜡烛,如何目视四物,莫非是客官睡了?他只料到这一个可能,便立刻释怀,转身走了。
黑暗中,谢繁霜起身,打开窗看了看天——今夜云厚无风,寂静之下月隐星匿,倒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他笑了笑,脚尖于窗栏边缘轻轻一点,整个人都腾空而起,迅速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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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使的住所很好找,江北冬季原就天寒地冻,入了夜在大街上走的人更是寥寥可数,如今都闻得金使在,没了江北庇护,青天白日尚且战战兢兢,黄昏后都不敢出门怕遭了灭顶之灾,连敢开到夜里的铺子都是没了,整个片城镇压抑在夜幕下,不见人声,只有那金使居所才能灯火通明、喧闹一如白日。
此日金使选的倒不是镇里顶好的客栈,却胜在房间敞亮气派,当地县令低头哈腰的伺候着,分明凄静冬日,他却不自觉连连拭汗,连腿肚子都是发着颤的。
怪不得他像惊弓之鸟,受困之兽,此时此刻,恐怕县令只想得了令立刻走——眼前景象实在太过淫乱荒诞,他到底是正经考取了功名才得的县令,面对如此一番乌烟瘴气双眼都要看的瞎了,只有身边负责戒备的宋人护卫满目晶亮,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金使如此,甚至已有些乐在其中。
饕餮了一番的完颜喝干了一碗酒,将身上已失了意识的男子甩开,与一旁的金人叫道:“今日的不行,没劲!”
那金人大笑:“酒不行还是陪酒的不行!”
完颜皱眉:“两个都不行!”
“哈哈哈哈哈,是你不行还是别人不行!”那人凑过来揶揄他。
却见完颜板着一张脸,他随即恍然:“那难道还是吴县令和你胃口?”
完颜似是想到什么,喉结微动。
那金人看出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吴县令就别想了,反正那宋人有那么多县令,哪个不好再找?”
当地官听闻,手一抖,咣当一声失手将酒盏打落,碎片裂了一地。
完颜本就听了那话有些不悦,如此正寻了由头冲跪倒在那预备捡拾的县令重重一脚。那县令横飞出两三米,后背砸在客栈圆柱之上,他当时就觉得胸口背心一阵剧痛,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抽搐着却爬不起来。
另一个金人知道他心情不好,见如此便与他最近的护卫道:“就在这里杀了,这么笨,也做不好官的。”
护卫闻言,二话不说拔刀朝人走去,那县令见了明晃晃的冷光,不顾疼痛支起上半身,一边向他们磕头一边厉声大叫:“大人啊!不要啊!饶我一条命,饶了我这次啊!”
那大厅实在嘈杂,到处都混着“救命”“不要”的哀嚎,他如此叫得惨烈却是毫不显眼,只是完颜见他满脸满血的大喊大叫实在有趣,不由得咧了咧嘴。
那县令见完颜笑了,以为可以逃过一劫,连忙跟着一道笑,却不知身后护卫得了令,手起刀落,那颗至死仍在笑的头颅就从他的身上落下来,咕噜噜的滚到完颜鞋边,被他嫌恶的一脚踹了开去,满面是血的脸上瞬间沾染了灰尘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坐在边上那金人还欲再说,完颜却是摆了摆手,跨过一对对仍在办事的,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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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新炭刚起,温腻无边,他在屋内仅坐了一时辰左右就已汗湿。一门之隔,零星几棵瘦脱了形的枝丫孤耸无依,方才算是江北真正的夜,一夜冬风寒刺骨。
完颜提着坛酒,踉踉跄跄朝自己屋走去,才横穿过假山,忽觉身后冷风炸起,他心生警惕,手上满溢的酒坛迅速往后砸去,瓷器遇石即裂,清脆爆裂声响传出数十米,却是根本没有碰到人。
完颜愣怔看着身后空空荡荡的走廊,有一瞬间疑惑。
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即刻有宋人护卫出现眼前,他们环顾四周之后,将视线投向那坛砸的四分五裂的酒,最后询问完颜:“完颜大人,刚才的声响……”
“是我!”完颜甩了甩头,他是金人武人中排的上号的高手,长期在厮杀中培养出来的直觉不会有错,“去查查,我觉得有人进来了。”
“是!”宋人表面恭谨,心中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是完颜醉酒后失手砸的,却怕丢了面子才要叫自己在这天寒地冻里搜整间客栈,要知道这里住着的全是金使,大半夜扰人好事,还不知要被怎样责罚!
他抱拳退了去,叫来两个更为年轻的差人,令他们前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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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繁霜人与这客店相距甚远之时,那或重或轻的叹息与绝望就已经钻进他的耳畔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与愤恨,似是向这恻恻大地吐诉自己这不服不愿不得已的境遇。
他如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落于庭院,随即又翻身一荡,向那个最是热闹的大厅笔直跃去。
大厅糜烂之象愈加深重了,谢繁霜闪身入内,就觉一股冲鼻的腥膻之气排山倒海的扑来。
他却没去看这味道究竟为何而来,寒剑一挑,冷锋出窍。
凉薄冷器借着烛光打在最靠门的一个名叫杜小影的少年眼上,他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眼,就发觉身前一直在疯狂蹂躏自己的外姓男子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僵硬在原地。
他怕那人只是歇息,自己亦是不敢动,直到那只抓着自己脚踝的手逐渐凉了,他试探的想将自己的腿抽回来,却没想到那壮实如牛一般的男人竟是被他轻微的动作带倒,重重的向后仰倒过去。
他惊的刚想大叫,却被一双手从身后捂住嘴,杜小影浑身一抖,今日之灾本就远远逾越了这江北乡村少年的承受范围,不论是肉体亦或是精神早就崩的即将断了,如此宛若鬼魅的冰冷双手,竟直接将他吓的晕了。
谢繁霜看着手里的少年缓缓下滑,松了五指。
接收到他人投来的视线,复又抬头,看着其他尚存神志的年轻男子具是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便将一只手指竖于唇前,而后又持剑往外走。方才走出两步,惊天的气息自背后袭来,谢繁霜侧身避过,用剑接招,猝不及防之下,就觉手指一麻,转眼去看来人——完颜满面怒容如同一座山立在他面前,手上提着一把长刀,扣着六七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