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的尖叫和化猫凄厉的兽鸣混合在一起，慢慢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我从噩梦中惊醒，后背已经全部汗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草芳斋，于是平静下来。想一想，雨儿的事竟已过去了半个月，连关于那蹊跷死法的流言都已平息。真是不可思议，紫禁城里的时间仿佛总会回归到最平静的一点。
    正要躺下继续睡，一股寒冷的气流骤然走遍全身，我披上衣服下了床，发现一扇窗子是半开的，怪不得屋里冷嗖嗖的。窗外一轮明月，把人间的夜照得清亮。月光穿过窗扉，恍如一缕青烟泻下。
    “徒弟呀，月亮之所以美，是因为它几千年一直注视人间，却与人间相隔千里。而人们回望月亮，却看不到月亮所能见的永恒，所以心里会有千百般滋味。”师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月亮没有感觉，它也没在看。”
    “唉，”师傅摸摸我的头，“大概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使劲眨了一下眼睛，把过去的画面从头脑中驱散，如果可以，真希望再也不要想起那个混蛋师傅。
    “冷。”背后，一个稚嫩而空灵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关上窗回过身，果然是那个小男孩。他是从窗户进来的吗？可是窗户这么窄……难道说人类的外形只是一种幻象，其实体仍旧是一只猫。苍冷的月光下，他的脸和白墙一样，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没有感情，没有生气，简直就像我房间里又多出一件家具。
    “你是灵儿的化猫？”
    他没有回答，反而伸出一只手。我呆了呆，不明白他的意图。“病了。”他说。
    是说他病了吗？我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果然比先前黯淡了许多，按理说，猫眼在黑夜里应该发出金绿色的亮光。我缓缓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如果人的外观是幻象，那么实际上他作为猫应该只有我的脚踝那么高，也就是说，我无法碰到他。不过他并没有躲避，我继续伸手，然后惊讶的发现我可以具体的感觉他。我轻轻搭住他的脉。他的皮肤热得发烫，和苍白的肤色很不搭调。
    “高烧。用开药吗？”
    他摇摇头。
    “不用吗？”
    他又摇摇头。
    “是不知道？”
    他没有理睬，大概就是不知道吧。也许对他来说，摇头表示不是或不知道，而什么也不做表示肯定或无可奉告。我皱了皱眉。
    “你不说话我怎么明白。”
    他死死的盯住我，我才想到灵儿说过相似的话，于是苦笑，这算是对我的报复吗。
    “今晚，是李嬷嬷。下一个，是你。”他突然这么说，声音很冷、很远。我有些诧异，但又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从我看到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也会死。
    “谢谢。”提前告诉我，这算是看病的报酬吧。我到桌子上开了张方子交给他。他没有接。是啊，猫怎么可能去药房抓药呢，我真是糊涂了。“你等等。”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副退烧药。“这药要熬上半个时辰，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回来……”留下这么一句话，男孩不见了。这一走，是去取李嬷嬷的命了吧。房间里空落落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扇半开的窗。
    第二天，闻到药房里熟悉的各种刺鼻气味，我发现自己还活着。本以为李嬷嬷一死，马上就会轮到自己。没想到男孩喝完药就走了。
    “莫咎，药房可不能带动物进来。”钟文朝我身后一指。我一看，又是他。那简直是钉死在我身上的猫的目光……
    “这只猫，”我尽量忽视他的视线，“不是我的。”
    “不管是不是你的，先赶走赶走！”
    怎么赶？对我来说，他毕竟是个人的样子，我总不能挥手把他吓跑，或提着他的脖颈把他扔出去。当然更不能直接和他说“请你出去好吗”，不然非被当成神经病不可。
    “这……这猫好像是饿了，给它点吃的吧。”
    “对野猫不要那么好，不然它会总来的。——快出去！”钟文一声怒吼，男孩迅速跑到门外，不过并没跑远，而是扒着门框往里看，眼中没有丝毫惊惧。“真是猖狂，这畜生！看来是皮痒痒了！”说着，钟文提起袖子就冲男孩走去。
    我赶紧拦住他。“钟文，别这样。我去把它赶远一点。”他点点头，看我走出大门。
    “可别又趁机出去玩。”
    我“嗯”了一声，带上门，虽然心里觉得那个“又”字有些冤枉。
    “这边。”男孩拽拽我的衣袖，然后转身跑开。我不由自主追了上去。这让我想到那天去找雨儿的时候。黑色的衣袂在前方飘舞，好像华丽的丧服。也许这次就是我。
    “灵儿为什么恨我？”
    “你不喜欢她。”出乎意料，他居然回答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她要你活着。”
    “为什么？”因为她知道我活着更痛苦吗。
    男孩在前面停了下来，面向一处墙角。我气喘吁吁的走过去，发现墙角处有一团毛毛的东西，已经被积雪掩埋了一半。拂开雪，原来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猫，可是，已经死了很久了。
    “救他。”
    “我不会起死回生，不过我可以帮你葬了他。”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我，只是呆呆的站在墙角前。直到我抱着小猫的尸体走出好远，他才一声不响的跟上来。
    “既然害怕寂寞，又为什么要死呢。”
    身后，他这样说道。是自言自语吧。风向悄悄的改变了，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