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孙行者带着孙小圣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了自己的国土和故乡，尽管她后来才知道，她己经周折千辛万苦才回到的那个地方，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日后她仍然会时时回想起那些恐怖的经历，不愿想起却偏又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纯真的小男生，以及他可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她反复地追忆起当时的一个细节，那些围追她的日本人好像并不太敢开枪打她，反而似乎万分着急地要从她身上搜出什么来——难道是小男生交给她的那封信和那枚硬币么？
    如果不是她保护得好的话，它们可能早就落入敌手了。
    于是，孙行者此后多次试图搞清楚这两件东西当中暗藏的玄机。奈何她并没有系统地学过日语，仅仅是在与日本人交流的过程中学到的那些而已。然而她在留学期间，每天听到的不是教官的训斥辱骂就是同窗们的冷嘲热讽，她甚至在很久以后都不曾知道日语里面竟然还有其他的词句。至于出身于文学系的小男生亲笔所写的优美而暧昧的语言，她是无论如何也读不懂、更是无论如何也译不出来的。
    直到她遇见了江心儿，并且用自己的方式与他冰释前嫌。
    她终于大胆地决定要请求江心儿帮助自己分析长久以来的未解之迷。然而，江心儿的解释却让她无法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在日语中，“五日元”跟“缘”的发音完全相同，因此恋人之间经常用五日元来暗示两个人的缘分。小男生送给孙行者的五日元硬币，也仅仅是表达这个意思而已。至于那封信，他用及其华美、婉转而又感伤的文字尽情吐露了自己长期以来对孙行者所有的倾慕与爱恋，实际上那是他写给她的情书！
    就是这样么？没有别的了么？没有了。真的，其余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她却知道得太晚，太晚了……
    “中日两国之间结怨已深，更何况是具体的两个人呢！太残忍了……”在孙行者讲述着曾经的过往的时候，不知从哪句话起，陈中玉竟然已经站在她身边倾听了，更不知她是否联想起了自己与江心儿的爱恨情仇呢？
    “我曾经亲口说过，中国与日本仇恨之深不共戴天，我不会原谅那些可恶的日本人。当时他也在场，我没控制住情绪，没掌握好说话的分寸……我最后一次拒绝他也是以两国的恩怨为理由，虽然这并不全是我真实的想法……他走投无路，只能被迫加入了军部，又因为救我而触犯了军规，被鄂郎给杀了……我把残酷的事实强加在一个本性单纯并且与那些事情根本毫无瓜葛的他身上，其实，我才真的残忍！”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孙行者，话竟也说得七零八落语无伦次。
    “为什么要相信江心儿呢？”
    “为什么不相信他呢？小玉，你是不是特别地在意他，所以特别害怕他仍然对我心存恶意，所以不断地怀疑他？是不是？”
    “猴姐……”陈中玉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也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一张质地有些奇怪的纸，递给孙行者，“那些日本人想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可能是这个才对！”
    “啊？你这个又是什么？从哪儿来的？”
    “它是……从我弟弟的脑组织里取出来的……”
    “陈老师，快过来一下，铭铭他……”打电话来的女生听上去特别着急。
    “姐……我难受……”脆弱的小弟弟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微弱的音节，就虚脱过去了，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小玉你，你也有个弟弟，名字叫做陈中铭，是么？”
    “是……是曾经，曾经有个弟弟，名字却是永远铭记的意思……”
    “你是这个孩子的姐姐吗？请过来一下。我们在这个孩子的头部检查出一个及其少见的精密仪器，而且里面好像还装着什么更隐秘的东西，应该是有谁故意给他的大脑做了手术放进去的。实在很抱歉，我们医院甚至我们全国现在都没有如此先进的技术，要是强行取出的话，能保住他的命的几率很小，就算不取出，最终也会破坏大脑致死的。”
    “为什么会这样？”陈中玉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她自己才对。
    “石井，又是石井那帮人！他果然直到最后也不肯放过我和我弟弟。”
    “所以那个小男孩就在你从日本回国之后不久，差不多也就是第二年年初的时候，就过世了，对么？”
    “猴姐，为什么你总能猜到？”
    “那个时候，也正是我把小圣从家里辇走的时间。或许你早就忘得一点儿不剩了吧，不过小圣他却直到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哪年哪月，曾有一位自称是‘小玉’的中国姐姐专程到欧洲去看望过他。”
    “原来如此，孙小圣，我真的有过……”陈中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发出的声音，如同一张千疮百孔的旧唱片，举步维艰地地旋转着，每当转到那一条不知何年何月被划出的剧烈的伤痕，就硬生生地卡了一下，硌得生疼生疼的。
    在她最终决定同意M医生为她弟弟做那个瞬间致命的破颅手术的那一天，小男孩在被注射了麻醉药之后竟然久久没有睡着，仿佛他自己也知道一旦睡过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他根本无法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所以他想在难得的清醒的时刻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姐姐。他非常温柔而恬静地看着她，直到最后脸颊上浮起可爱的微笑……
    这是继孙行者之后，第二次有人把M医生彻底感动并且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至于在那之后陈中玉的某些举动，也是M医生后来告诉孙行者的。陈中玉自己，对于此后的某一段经历，仿佛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像是唱片被重重地卡了一下之后，由于停顿了数秒钟而导致的内容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