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孙行者看看江心儿，欲言又止，然而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这个？”她从一个非常珍贵的笔记本的内页中小心地取出一张纸，稍微犹豫了一下，以江心儿几乎觉察不到的速度，之后毅然决然地递给了他。
    似乎是一封密函，尽管被精心地保存着，却仍然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它的坎坷经历——仿佛被人放在狭窄的内衣兜里隐藏过很久，以至于背面已有了并不严重却日积月累的褶皱和磨损，而且，里面的日文字迹看上去虽距今时间并不算久远，但怎么说也能有一年多了吧，有些地方已经模糊得看不太清楚了，个别的词语上面恍惚地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不过应该不会影响对整篇内容的理解吧。
    江心儿脸上的表情明显地是难以置信，是的，他不敢相信孙行者会把如此重要的信件交给他这么一个刚刚认识并且还曾经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来翻译，何况从他们的几次对话中他不是不清楚孙行者的日语水平。莫非她是在试探他么？
    信件的内容并不长，然而江心儿却看了很久。当他终于再次抬起头面对孙行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比先前还要难以置信。
    “猴姐，有什么东西，跟这个信一起，有没有过来？”江心儿原本就半生不熟的汉语此刻显得及其混乱，孙行者正准备整理一下这句话的语序看看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他又继续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五日元，有吗？”
    “有！”孙行者好像突然明白了江心儿指的是什么，她又到房间一个更隐蔽的角落，片刻之后翻出一枚五日元的硬币。
    她至今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可爱可怜的日本男孩儿，在她说出自己在留学结束之后将要回国的决定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地伤心难过，第二天他甚至没有露面，而是请求一个同学把这封信以及这枚硬币一起交给了她。由于这种举动实在怪异，她为此不只一次地试图研究出这两件东西到底有何玄机，但每一次都是因为查不出任何线索而以失败告终。
    “对，应该是这样的。”江心儿拿着信纸和硬币，又重新仔细确认了一遍，这才最终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位学长，他喜欢猴姐您。”
    孙行者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以为是江心儿表意不清造成了误解。
    然而，关于日本以及日本人的一些情况，她是知道的，与江心儿所说完全吻合，让她没有任何不相信的理由和不承认的可能。
    只是，有些事情，她知道得太晚了……
    少年的孙行者，穿着中山装，却没有穿鞋，赤着脚，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一块宽大柔软的踏踏米上。她这一身装束跟这间典型的和式房间的陈设组合在一起，不管怎么看，都总有那么点儿……不伦不类的感觉。
    一个看起来比她小一两届的日本男生敲了敲门之后彬彬有礼地慢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组精致的茶具，里面的茶水似乎散发着暧昧的温热气息。
    “孙学姐，让您久等了，请……”小男生用及其别扭的汉语对她轻声道。他大概知道中国人经常用“请”这个字来表示客气，不过后面的他就不会说了，“喝茶”、“品茶”或者“用茶”这类的词语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点儿。
    孙行者一骨碌坐起来，冲着她的小学弟就抱怨上了：“喂，请我到这儿来让我干等了这么半天，就是喝杯破茶呀？你看你这什么破房间哪，连张床都没有，我还得躺地下！”
    她说完马上又觉得好像有点失礼，赶紧回想了下，刚才自己的语速应该挺快的，但愿小学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她后来知道，上茶其实是对客人最丰盛的款待。只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
    她还是礼节性地把小男生递过来的茶慢慢地喝了下去，尽管她根本就品不出来那茶里究竟有什么味道。她也清楚，这是个挺有礼貌的小学弟，或许，日本森严的等级观念的要求本来就是这样的吧。她发现即使是对她说日语的时候，他也总是在正文前面加上个敬称。
    她后来知道，那个敬称的意思是“学姐”，可惜有些事情她总是知道得那么地晚……
    然而，她早习惯了训练场上教官们粗暴的训斥和发狂的怒吼了，一时间这种毕恭毕敬的气氛反而让她感觉相当地不自在。她下意识地环顾客厅四周借以回避小学弟那单纯可爱的甚至还有些仰慕与崇拜的目光。
    “这屋里……咋啥也没有捏？”她不禁又小声埋怨了一句，这次完全是为了转移目标而且她敢肯定小学弟听不懂她与生俱来土生土长的东北方言。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无论如何也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可靠的着落点，或许她不知道，日本的和式房间里面的摆设从来都是这么低低矮矮的，或许她也知道这点却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总之，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空虚感，下意识地想，这儿一旦要是枪战起来的话，连个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想到这里，她自己都忍俊不禁，自己大概是对枪战敏感得近乎发疯了吧。
    虽然完全没有听懂学姐刚才说了什么，小男生却注意到学姐微微地笑了一下。尽管她并没有面对着他，尽管他并不了解她笑的内容，然而他也跟着笑了，想必在那一刻他的内心是惬意而满足的吧。
    “这个，这个是什么？”孙行者终于找到了话题，指着小桌上一个似花非花的东西问。
    “插花。”小男生费劲儿地回答，不过他好像不太会发“插”的音，说得特别像“擦”。
    “擦花？”孙行者半信半疑地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那个近似于花瓣的装饰品。
    小男生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又想笑。“这位学姐虽然平时脾气有点差，可能是总被教官们欺负、心情不好的原因吧，想不到她是如此细心的一个人啊！”他暗想，全然不知她的举动完全是出于他俩之间无厘头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