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鸠雨未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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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时令不遇不详,偏又逢大雨连绵数日不歇,玻璃窗上白雾障目,隐隐约约还可见山的轮廓。昏暗中,一点沉闷的红光亮起,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灰白烟苗,在空气中萦绕,久久不去。
玻璃上倒映出两粒绰绰约约的身影。
烦躁的、夏雨绵绵的夜里,本应在床上睡个好觉,可惜有些人偏生就不能早早进入梦乡。
我和安绪坐在资料室里整理旅客人员名单,除了音响里传来的嗡嗡声和打印机的忙碌声,再无其他声音。刻板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压抑,人早已麻木地变成了工作机器,甚至连那冷冰冰的机器也开始疲倦了。
安绪把捏在手里,烧了好长一截的烟灰抖落在门口的垃圾桶中。细细一看,他那夹住烟蒂的两指间出泛着一层带青黑的黄色,指节处的茧更是异常明显。
打印机传出的震动声终于停止了,他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准确无误地扔了出去,把印好名单的纸张拿出来递给我。
“所有人员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安绪沙哑带有磁性的声音回响在放屋里。
“是吗?”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赶紧坐到电脑前打开桌面把上面登记的成员信息资料输入档案,等一切弄完后已过了大半个小时。这时我才抬起头,想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却见安绪还坐在对他的办公桌前,电脑荧幕的光芒照在他脸上,冷光像一张冰冷的面具覆着使他的表情看着格外冷清。
当我站起身,才瞧见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桌子上已经摆了三个空啤酒罐子了。瓶底残余的液体在桌边汇成一股暗黄的小溪,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成为了这房间中一支不停息的乐曲。
浓郁的酒味一下子溢开,我耸耸鼻子,不赞同地皱起眉:“你不该喝这么多酒,忘了自己晚上有工作吗?”
起初他没有回话,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就在我以为他懒得理会我时,他突然说话了。他苦闷地低声道:“我心里不舒服。”
我呆呆然,没多想就随口问他道:“你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他把罐子一个一个地投进垃圾桶,咚咚咚的声音发出,沉闷的简直不像话,回荡的声音像大石一样压在胸口令人窒息难受,连带声波敲击着耳膜令人很不舒服。
安绪眼眸低垂,一动不动:“……没有。”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根本就是敷衍。
“是吗。”我只好讪笑地呐呐收口,暗自嘲讽自己多管闲事。
安绪站在门后的阴影中,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会儿,他粗哑低沉的中音突然响起:“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没心思去听他说的,等我反应过来后感觉如鲠在喉,张开嘴也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
似乎在回应安绪的话似的,窗外的黑夜太过静谧了,除了雨下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外,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远处的雨幕中,似乎将会有东西走过来,一步一步逼近他们所在之处。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
电话那头是我的女友,小尤。她尖锐强势的质问让我倍感疲劳,我把手中的纸杯轻轻地放在窗台上,深吸一口气,对她说道:“……小尤,我们分手吧……”
她很吃惊,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和她提分手,没控制好情绪,声音陡然扬高好几度:“为什么?!”
“你所在意的东西,我都顾及不到,那些我通通负担不起,你就当我懦弱吧。”我一鼓作气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一古脑说了出来。
“我是很会花钱,……你以后去找一个不用花钱的女朋友吧!”
这通分手电话在旅行前落下帷幕。
我想也许这会是一个不错的“重生”开端,如此想着的我收起手机登上即将出发的列车。
旅客们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登上列车,我拿起放在挡风玻璃处的文件夹,开始点名:
“琳绘。”
发尾烫着栗色波浪卷的女生,抬眼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声音不大不小道:“到!”她正把手上的背包塞进头顶的夹层中,背包胀得鼓鼓的,看来里面装了很多东西,要放上去对她来说有些吃力。还好坐在她旁边的阳光型男看见了,主动过去帮她。
她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俩人坐下后一人一句聊了起来。
我好心情地继续点名:“雨叶。”
“有!”靠前一排的男生向我高高扬起手里的汽水瓶,还冲我眨了眨眼睛,他嘴角边的浅浅梨涡好看极了。
我回以笑容。
……
纤细的中性笔在纸上的名字一个一个打着鲜艳的勾,每个名字都被勾了。笔尖戳在下一名字处,“薄北笙。”我淡淡地叫着这个名字,但却没人回应。
“……”
“薄北笙?”我抬眼茫然地望着车里每一个人,他们同样一脸茫然地望着我,直到谁说了句也许这个叫薄北笙的人没有来。
我:“……”手上握着笔把这个名字圈了起来。
“没来吗?”其实这种临时不坐车的情况发生的很多,不过为了对工作负责,我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
没人回话。
我这才发生车里很安静,除了我的声音外就只有那些高低不一、低沉的男声、女声,点名到最后我竟然感觉到后背的寒毛已经竖立起来了。
这些人和刚才不一样,他们突然都不说话了,脸上变得没有一丝表情,如同一具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在各自的位置上呆坐着。虽然感到怪异,心里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大家累了所以不想说话。这么一想也不再去多想,不愿让自己疑神疑鬼。
可是注视着神情漠然的他们,我不禁心里再一次犯嘀咕:为什么只有十九名旅客搭这趟夜间列车,而且全都在最中间的车厢,座位号也很相近,但是每排只坐着一个人。
也许是巧合吧……可是最后这个人“薄北笙”,为什么连她的资料也没有呢?除了姓名,连照片也没有,是我工作的疏漏吗?还是怎样?
漆黑的车窗外连一丝风掠过的声音都没有,很久没有换过、被灰尘蒙住的灯泡显得并不明亮,倒数第二排有人在偷偷看着我。
不!那不是偷看!
那道从昏黑中射出的视线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只是平静无奇的盯着却令我头皮发麻不已……
“你在发什么呆?车要开了,你快去后面坐好!”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我一跳,我转过身看见是安绪,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快要窒息的感觉真不好,刚刚我恍惚又想起了曾经看到的那些不好的场面。这么一想怎么觉得车厢里好冷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顺着冰冷的铁皮爬上来然后又从窗缝间钻进来呢?
等我回神时,安绪早已离开车厢,前往控制室了。
我勉强一笑。
“我坐在最后一排,如果大家有问题可以过来找我。”我礼貌而客气地对大家说道。
还是没有人回应我一句。
在走道中徐徐走着,感觉最后一排离自己好遥远,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怎么到了的,反正我已经坐在最后一排了。右边的车窗上光影约绰,印照着的我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但隐约感觉得出来我此刻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车子发动开了,我朝窗外看去漆黑一片,除此什么也没有。
只是弥漫在列车四周的森森肃杀之气,仍旧没有消失,甚至外面还传来细微的类似于哭泣的声音,大概是风声吧……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停止了。
不知何时,我从冰冷的梦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外面不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取而代之的是散漫在空中若有若无的浓雾,仿佛会有什么东西从雾的另一端走过来。
我揉了揉迷梦惺忪的双眼,拿起这趟旅行要到达的终点站的地图,仔细查看一番后急忙从放在身旁的背包中找出地图。一番折腾后,额角早已渗出许多细碎的汗珠,不用去触摸,我也知道那一定是冰凉的,因为我感受到了此时的内心是无比寒冷,即使是火山也不能让我的心升起一丝温度。
崉滓村。
地图上根本没有记载这个地名。
意味着关于这个村子的所有信息都没有,但是列车正在行驶,在不知道路线的情况下行驶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来才发现车厢中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大家不是都在休息吗?怎么感觉仿佛这个列车上只剩我一人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拼命地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想听到一丝声音,可是一无所获。在这里睁着眼睛睡着的人好像根本不是活人,在柔软的座椅上,那些无一丝起伏静静躺在那里的躯体似乎即将要腐烂一般。
抬头望向前方,车顶上倒挂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那男人双腿被绑住,脚朝上被吊起来了。血顺着断掉的手臂流下汇聚在地面上,沿着微微倾斜的地板滑来停驻在脚尖前,完全感觉到了,鞋底已经被染红了。
这是……塔罗牌中的倒吊人?!
空洞无神的眼眸熏染着死亡的气息,从里面涓涓流出的是地狱黑河水中的冤魂血水。
我浑身发冷,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般似的愣在走道中。
猛烈地寒风从大开的窗户外涌进,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皮肤,疼痛和恐惧一起席卷着我,不知所措的我即将被黑暗吞噬。手中的地图早已不知被刮到哪儿去了,在铁皮箱中噼啪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我的意识即将要脱离肉体,重重的跌落在寒冷刺骨、泛着冷光的地板上,终于……
在黑暗席卷来的前一刻,来自地狱深处的铁锁撞击声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