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生 第五章 对峙、情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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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对峙、情难舍
其实对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父皇”,御紫炎并未看得太真切。毕竟刚刚足月的婴孩,目力实在有限,加之此刻恰逢天狗吞日,殿内光线略显昏暗。
然而只这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足以令御紫炎灵魂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被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隐隐的,竟有些痛。小巧的眉几不可察的颤了颤,正如心底的那一阵悸动。
问君何处曾相逢,清烟渺渺可识卿。
从莫名的震惊情绪中忽的惊醒,御紫炎猛然发觉他竟和自己的“父皇”在对视,忙换上婴儿该有的纯真笑脸,却在匆忙间忽略了自己眼中并无笑意。
在御紫炎因那一望而失了神的当口儿,御天行也在观察面前的婴孩。昨夜感知这孩子睡得不安稳,似是痛苦非常,他心中挂念,竟就这样静静地守了一夜。直至三更天,这孩子方才安静了下来。可盯着那张难得舒展、熟睡着的小脸,御天行却愈发没了睡意,就这样凝视着过了整晚。
而此刻,等待了一个月的人儿终于睁开了双眼。独特的紫色双眸清澈纯粹,却莫名的带着几分神秘魅惑。宝石般润泽的光辉,与梦中那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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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上,依例正在对天祈祷的太常太卜注意到空中异象,见青天白日顷刻间失去光亮,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趴伏在神龛之前不住叩拜,口中还念念有词。站在一旁当值的礼部主簿与梓桑院宫女听不清太卜口中之言,只模糊听得“息怒”、“降罪”等几句零星片段。
梓桑院宫女面上惊疑不定,虽不知原委但也大概猜出不是什么好事。可奈何她也不过是个在太卜跟前听从使唤的下人,哪里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倒是礼部主簿在太卜跟前到底还是有几分薄面,见太卜模样,眸光略闪了闪,便弯下腰低声问道:“太卜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太常太卜闻言,原本忙着叩拜祈祷的身子一顿,随即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愈发紧张,浑身无法自控的颤抖,声音却还故作镇定,“无事,无事——”
礼部主簿眉头微蹙,眼中划过一抹不屑,语气却依然恭谨:“大人,若是有何问题,还是早向陛下禀报为好啊。”
“说了无事!你如此多言有何目的?”太常太卜似乎是被逼急了,音调蓦的拔高,转过半个身子朝那连番进言的礼部主簿厉声吼道。
梓桑院宫女站在旁边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倚着身后的画柱方才稳住身形。礼部主簿虽然也是一愣,但到底比一届宫女沉得住气些。原本脸上的那一丝丝轻视模样收起,换上一副十足的恭敬胆怯模样,连声解释道:“太卜大人误会了、误会了!既是大人说这天象没什么不妥,那就一定不会错。小的一时妄言,还请大人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太卜见对方俯首帖耳的奴才模样,脸上愠色稍退,但还是语气不善道:“哼!天道机密,岂是你随意妄自揣度的!今日你在我这里胡言乱语,顶多被我责骂一顿,若是换个地方,仔细了你的脑袋!”
礼部主簿连连点头称是,又是一番低头认错。而后便唯唯诺诺地退出了摘星楼。然而他前脚刚跨出摘星楼的门槛,原本怯懦慌张的表情便被一抹若有所思的算计所代替。不过片刻的停顿,他便继续举步前行。只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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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御华殿中的御天行看着眼前一双安静无波的紫眸,心中微微一动。墨色的眸子里金光乍现,然而不过片刻,金光隐去大半,刀刻似的俊逸容颜,本该是傲视天下的王者威严,此刻却暗含一丝不确定。……不知何时,阴翳渐散,金乌再次现身,殿内再次恢复光明。御天行流金黑眸也随着泛起一丝波澜。
仍是参不透此子的命格,御天行再次确认。
原来御寰帝天赋异禀,一眼便能看破别人过去未来,甚至近年来随着能为见长、偶尔还能窥探得些许前世因果。论说元虚大陆上五大强国的皇族都或多或少有些异能,这也与千万年前此世修仙之风盛行有关。即便修真者早已绝迹于世,作为他们的后人,祖先的超凡能为还是多少传承了些许。
然御天行这一眼参透他人命格的能耐,便在当年修仙者中,怕也是惊世骇俗,更莫论在当今之世会引起多少恐慌猜忌。因而当今世上知道御天行这一秘密的,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
这稚子会是他要等的那人,或是……那狐么?御天行不确定的凝视着终于舍得睁眼的婴孩。那双紫眸,确有几分像。然而,除了那一抹紫,其他线索均无迹可寻。
参不透命格么?这倒是新鲜,这倒……有些难办。
御天行凤眸微眯,辨不出喜怒。
“默。”
——御紫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只觉得好像有一丝风掠过,而后便听到床侧传来一道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主子。”
御紫炎几乎瞬间便已猜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同是父皇的影卫。
这便是令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么?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若不是他特意出声说话,御紫炎恐怕根本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心底虽是有些惊讶,但他表面上却不忘努力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
突然现身之人只说了两个字便再没有任何废话,单膝跪倒在御天行面前,静候皇命。
“叫李祁和灵过来,还有,将东西呈上。”御天行简单明了的发出一个指令,却让御紫炎疑惑不解。
“是。”那个名为默的黑衣男子应了一声,“嗖”的一声不见,少顷,又“嗖”的一声回来,手中还变戏法一般捧着一个画工精美的漆盘。李祁和晏灵也先后出现在殿中。
“陛下——”
李祁看到默手中的托盘,略沉吟了片刻便施礼道,“抓周仪式通常在婴孩满周岁时方才进行。”
“所以?”
御天行冷眼看向李祁。
听出御天行话中的不耐,李祁倒也不胆怯,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三殿下虽然总算睁开了眼,但对眼前所见怕也不懂为何物。”
言下之意,即便此刻把托盘里的东西摆在御紫炎面前,他也无法凭着喜好选择自己喜欢的物件。
“呵。”凉薄的笑声不客气地钻入耳中,让御紫炎心底不自觉腾起一阵冷意,“不懂又何妨,凭着直觉选出的才是最真实的,正合朕意。”
在御天行的示意下,默将托盘里的东西放在地毯上一字排开。
“灵,将这孩儿放在地毯上。”
御紫炎听到此刻已是明了,细眉深凝,揪起一个小疙瘩——他的父皇竟想让他现在抓周?!先是急切的想要让他睁眼、开口,如今又要他选什么东西。父皇到底想要做什么?
御天行将御紫炎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倚在龙床上状似不经意,缠绕在那一抹紫色身上的视线却从未放弃过探究。见晏灵一时愣怔、未有动作,御天行再次冷声说道:“放上去。”
晏灵心中虽也不解,但皇帝金口圣命,哪可不从?何况方才陛下唤的乃是她身为影卫时的称谓,那命令更不得忤逆。
于是,下一刻,晏灵已站起身抱着御紫炎向大殿中央走去。
躺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御紫炎心中百转千回,他在心里列举着一切可能,想要努力猜出那男人究竟意欲何为。可惜他掌握的信息实在少之又少,因而能想到的可能性实在少得可怜。
莫不是如他早先猜测的一般,想要借此确认日后将他调教成影卫抑或手中的棋子?
心绪不定的御紫炎,丝毫不知一双流金的黑眸正投来探究的目光,更不知那人眼底深处,透出一丝丝微妙的意味。
眼前这双紫眸传递出来的心思,或意外、或疑惑、或寻思……越是看着,愈觉得熟悉。
却说御紫炎小心掩藏着自己特别之处,努力装出一副无知单纯的模样,四脚朝天躺在地毯上,挥手踢腿、左顾右望,就是不肯将视线聚焦在四周任何一点,更不肯碰触周围任何一样东西。
御天行倚在龙床上,眯着一双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婴孩,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小人儿的一举一动。
时间过去越久,御紫炎的心情便随着越沉,他此刻清楚感受到停留在他身上的那道锐利目光。但他绝不打算顺从对方的意思,进行什么“抓周”。他刚来此世一月有余,对世情几乎一无所知。若他随意选中一样东西,便由此定了一生,岂非太过草率?
想他前世徒有一身傲骨,最向往的便是快意江湖,却因种种原因束手缚脚了一辈子,终不得随心所欲的自由随性。看过多少人情冷暖、人性丑陋,今生他当真想要活得简单、快乐一些,再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思及此,御紫炎打算来个装傻到底。心下打定了主意,他便硬着头皮,决计不理会大殿内的其他四人,自顾自“玩耍”了起来。
“——”御天行一言不发看着那“自娱自乐”、怡然自得的小人儿,唇瓣勾起一道清浅弧线。
晏灵低眉垂目,不曾想过探究此刻的沉默背后,主子的深意。
而默就更加人如其名——沉默不语,好似空气。
许久,御紫炎早已觉得乏累。无奈殿内四人的耐心实在出乎意料的好。下意识抬眼,正巧撞入“父皇”的双眸。
虽是看不分明,但犀利的目光不容忽视,令御紫炎头皮发麻,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有些……怨愤不平。可愈是如此,他越不愿妥协,只不知这场对峙,一副婴孩的身子是否能够胜任。
御天行显然也看出那小人儿的坚持。并未收回探究目光,淡淡的语气说道:“李祁、默、灵,退下。”
“是。”毫不犹疑,应声消失的自是默。
“遵旨。”李祁也缓缓拱手,而后退出大殿。
晏灵略停顿片刻,也无声一礼,紧随李祁身后走出大殿。
御紫炎紫眸微敛,心中已大概猜到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果然——
“朕有一整晚的时间等你慢慢看、慢慢选。”
疏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却偏偏让御紫炎觉得好像带着那么些揶揄的意味。
奇怪,这个男人竟也会寻人开心的么?御紫炎暗自称奇。当然,如果被寻开心的对象不是他的话,他会觉得自己这一发现更有趣些。略偏过头继续装作左顾右盼的无知模样,他不想被御天行看到自己此时眼底愈发难以掩饰的不忿。
只是御天行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气质天成的帝王迈着优雅的步子踱至近前,随手一捞,强大的气场便瞬间笼罩了御紫炎。
“不想选吗?”冷傲的声音满富磁性,“那就直接告诉朕,你到底是何人。”
近距离接触御天行,御紫炎被巨大的压迫感震慑得有些不耐,周身紧绷,不禁颤抖。
直面御天行威压,即便心中再如何打定主意佯装也终是破功。然,身子的颤抖抵不过心绪的动摇。父皇这是要——同他摊牌了么?果然,先前种种照拂关怀,不过都是别有用心。
听父皇话中之意,“抓周”之事应是早就安排好的。自他降生那日开始,至今为止种种不合常理的点滴细节渐渐清晰、连成一线——他出生当日,父皇便要求他睁眼,还下旨要母亲十日后带他来见;见面后再次要求他睁眼开口。看来……果然如他早先猜测的一般,父皇当日只看他一眼,便已察觉出不妥。
虽然这想法玄之又玄,有如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但一次又一次的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他再怀疑。事情愈是背离常理,就说明那男人的图谋越是危险。御紫炎想到此处,只觉浑身冷意袭来,弱小没有半分自保能力的身躯不可自制的微微颤抖。
可越是意识到危险和严重性,御紫炎的心反倒越发笃定——如此紧要关头他断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做出与自己年龄不符的举动。
感觉到小人儿的脆弱与紧张,御天行剑眉微蹙,却还是将微凉手掌覆于怀中婴孩的丹田之上。不同于御天行性情的清冷,御紫炎只觉一股暖/流自对方温热的掌心经由他的腹部进/入体/内,令他觉得周身舒畅。阖目遮住紫色的流光,一对羽扇微微颤动,御紫炎不自觉地轻/吟一声。
低低的嘤/咛声微不可闻,功力深厚的御天行却听得一清二楚。满意的拍拍怀中人儿的脊背,微微调整姿势,以便二人都更舒服些。
“说。”御天行并未因片刻的气氛缓和而放弃初衷。御紫炎却也同样坚持,缄默不语,没有焦点的目光直勾勾望着宫殿的穹顶,仿佛是在发呆。
御天行见状,眸色暗了几分。一个月来据他观察,这婴孩性子颇为淡然,可此刻见他反应,却又有他的坚持。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若非这人儿骨子里自有一份执拗,怕早就熬不过数日来的折腾煎熬、小命不保了。
只不过,御天行同样不会轻易放弃。在梦境中重复出现了二十年的人如今可能就活生生的在他眼前,想要确认却不得要领,已耐着性子等待了月余,御天行本就不多的耐心几乎消磨一空。
再加上昨夜所见,那人儿强自隐忍的模样让他深感不喜,仿佛被对方拒之于千里,令他更加急切的想要了解眼前人心底深藏的秘密。
素来只需一眼便能看透他人宿命心事的御寰帝,遇上这个令他看不透的人儿,是从未感受过的无从下手。一抹陌生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修长的手指探出,环过婴孩的颈项,“说不说?”
……御紫炎抿着唇,固执的继续装傻。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表面看来虽是温吞如水、淡泊随性,却在心底自有一道底线、绝不妥协!
本只为了略作警示,却不想怀中的婴孩仍自倔强着不发一声,甚至继续左顾右盼,装作对自己的威胁懵懂无知。微微别开的视线中没有自己的身影,这一认知令御天行没来由的烦躁。
“看着朕,说话!”不容忤逆的命令,得到的仍是沉默以对。深邃的黑眸中泛起波澜,从未感受过的怒意涌上心头。带着丝丝冷意的手指慢慢收紧。
御天行无情的动作令御紫炎立时觉得呼吸困难,原本粉/嫩的小脸憋得紫红,却依然倔强得不肯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不受控制的,御紫炎感到自己的眼眶再次有些发酸,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不平。这又是何必呢?不是明知皇家无情的么?这人是一国之主,抬手挥袖间轻易取人性命又有什么为难的?
御紫炎心思有些飘忽。概或是……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不久之前的温言询问,都令他在心底深处认定了,这个男人不会伤他、也不肯伤他的吧?而今却不想对方竟如此轻易便背叛了他的相信,这才令他抑制不住情绪起伏。
思及此,泛着雾气的紫眸终于转向面前的俊颜。即便看不清也能轻易想见上面布满冷意,御紫炎心中竟还苦中作乐的想着,莫非他刚刚投胎转世一个月,又要去冥府报道了?不知阎君再见到他时,会有什么反应?
只不过……怕是要辜负曼珠,无法陪她找到思念数千年的情人了。人与人之间的情义,脆弱至极,像曼珠与沙华那般千万年不曾改变的,怕是世上难寻了。
清楚感受着窒息的痛苦,御紫炎的心情反倒慢慢恢复一片淡然。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即便父皇对他有所怀疑,他也定要死撑到底,无论是为着避免日后麻烦不断,抑或只是赌此刻一时之气……
御天行眉峰深锁,怀中婴孩明明如此脆弱,却又这般坚持,宁愿忍受压迫也不肯顺从开口。明明取其性命易如反掌,可入手细嫩柔弹的触感却又令御天行心中犹疑了。眼见着此婴先是挣扎、后是双眼朦胧,最后竟有些看破生死的漠然,御天行心底深处泛起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可还好?”
只三个字,似是在御紫炎刚刚归于平静的心湖中再次投入一块大石,身子猛地一颤,紫色双眸猛地张大,氤氲着雾气的眼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哀怨与控诉的情绪。御天行见了,竟觉心里被狠狠地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