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走到宝刹半上空，随着正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玄普大师到~”一个年轻的光头和尚低着头匆匆跑出来对香炉旁维持秩序的和尚使了个眼色，那和尚便带头跪伏在地高声大喊“恭迎大师”，两侧其他僧人跟着齐齐行拜礼，而旁边排队的百姓见状也立马无比敬畏的跪下，那样子，活像即将出场的是九五之尊而不是一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过了几瞬，自殿内左侧内室走出一位约莫花甲之年慈眉善目的僧人，只见他身着暗姜黄色布衣僧袍，脚穿蓑草编织而成的破烂草鞋，左手持一根简朴的桃木法杖，右手是一串再普通不过的老旧佛珠，一派归隐多年刚出山的高人打扮。
    看了看在寺外排队排到一眼望不到尾的百姓，玄普眼中划过一丝享受的精光，他拄着伴了自己五十多年的木杖步履从容的走到殿门。身后跟着的是十来个壮年和尚，他们推着一辆以黑铁为板巨石做轮的板车，上面放着盖着大红色布印出了轮廓的佛像，粗略一看，佛像高约十尺，除去底座宽约四尺，该是一座站佛。只是座下厚厚的黑铁板深深凹陷了下去，这佛像，过于重了。
    老和尚享受了许久众人的参拜，似乎才发现斜坡上乌央央跪满了百姓一般，肉脸上堆满了意外挪着有些笨拙的脚步走到人群面前，抬手扶起最前面的夫妇嘴上诚惶诚恐不住的说“罪过啊罪过，出家人普渡众生慈悲为怀，你们此番岂不是折煞贫僧，贫僧有何颜面再见佛祖啊！”
    那对夫妇被亲手扶起，激动到满脸通红，忙不迭的说：“不为过不为过的！大师，您就是佛祖的使者啊，我们拜您不就是参拜佛祖么。”说着又要往地上跪。
    钱罐指着老和尚脚上底都磨开了的草鞋，用一种见到了市面的语气说：“遇见他之前我以为我们门派是最穷的，现在才明白人外有人啊，这和尚怎么看着比我们还可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世人最吃这一套，”崇蕴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说“当年我爹会一得知授学院的消息就挤破脑袋把我送进来，还不是因为听说伯夷师兄不沾俗物，平日是的穿着打扮皆是仙风道骨、高不可攀。后来我真见到了才知道，不沾俗物就是粗麻道袍，仙风道骨就是衣服破到走路透风！”
    “不止，你还要控制脸上的表情，身上的动作，看人得往虚了看，举手投足要带风，轻易不说话，说话就得旁人轻易听不懂。”周楚一脸好笑的补充道。
    崇蕴连忙点头，“对对，因为大多数人心中的高人都是这番做派，若我没这仙缘入得此道，那我看到你们也都全是高人了！”
    “那我们在别人心中也算是高人了？”钱罐美滋滋的问，高人唉，会有好多人崇拜。
    “得了，高人有两种，一种是真高人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一种假高人自己经营然后无知人群追捧出来，至于你嘛，嘻嘻，估计就是”哪来的野小子”了吧！”崇蕴毫不客气的损道。
    “嘿，那算了，我钱大爷还是喜欢无拘无束，装不下去就露馅了好丢人哦！”钱罐摆摆手，真高人很不像高人，比如他师傅，“不过这和尚除了手段使得好骗了这些百姓外，装的也忒不称职了，你看他多假，要真这么怕佛祖怪罪还让人通报？还等人家跪够了再喊起来？”
    “可不是么，你看他那咸猪手握着那妇人的手都舍不得放下……”
    “嘘，开始了，好好看。”周楚竖起食指示意好戏上场。
    玄普不舍的放下妇人的柔荑，转身走到殿前一丈左右站定，故作高深的抬头看了看天，肃颜道：“正午到~请尊者！”
    “无量寿佛。”众僧人一齐大声颂到。
    身后一众和尚额上青筋暴起咬紧牙关吃力地推着板车向前几步行至正殿中央，再向着玄普的背影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从退入了右侧内室。佛像右后侧本站着一位长得凶神恶煞眉心带疤的中年男子，若是钱罐看见了，便会认出这是那晚在深林中偷运金矿的带头人。
    待正殿中央只余一尊佛像，玄普便装模作样的盘膝背对大殿席地而坐，双手合十于胸前开始低声念起了经文，只是念的是什么，丈余外的百姓肯定是无从得知了。
    这默念的经文或许有些长，长到钱罐以为这和尚睡着了的时候，异相发生了。
    今日的天气十分晴朗，甚至太阳有些晒人，夺魂崖上静悄悄的除了一直不曾停歇的微风听不见一丝异响，忽然，一声极难注意到的“叮”之后，那块盖着佛像的红布无风而动，飘到了半空中久久之后才飘然落下，而佛像的真容也在一瞬间闯入众人的目光中。
    钱罐揉揉自己的眼睛，有点不确定的问“额，是我眼睛花了么，这佛像，怎么看着有点像玄普？”
    “我也觉得像，形似而神不似。”周楚摸摸下巴，“只那撞入眼中的一刹那，你会觉得这佛像是比较瘦的玄普，但若仔细比较又不像太像了。”
    “这佛像的表情给我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佛家最讲究庄重肃穆，而这尊没有一点该有的仪态。”渡摇摇头，不管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都不该如此侮辱佛门。
    “阿渡，你是说猥琐么？”钱罐立马接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猥琐二字了，“我一开始也觉得，但这毕竟是佛像便没有说出来。真要论起来，玄普都比这像个正经菩萨。”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周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他。
    钱罐疑惑到“我说什么？我说猥琐啊，渡说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就是猥琐啊，只是不好意思直说吧。”
    “不是，你说，玄普都比这个像个正经菩萨，对不对？”
    “是啊，你看嘛，玄普和佛像长得像，又一副高人做派慈眉善目，那不就是活的尊者了么？”钱罐有理有据的回到。
    “所以，我懂了，他们就是打的这算盘。”周楚分析到，“对方故意请了一位在扬道之国中普通百姓几乎不了解的菩萨坐镇，什么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把菩萨做成想做的样子丑化其形象来突出一个长得和菩萨相似却更和善可亲的高人，而百姓甚至会直接把这高人当做菩萨一般供起来，届时，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菩萨给你的指引你会不会听呢？”
    “哦！你是说这和尚就是来演菩萨的！”钱罐顿时明了。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菩萨保佑啊！”
    “快拜啊，许愿啊！”
    突然间，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万民跪趴在地朝正殿使劲的磕头拜首，口中不停的大呼着“菩萨保佑”“菩萨显灵”，声音响彻天际在万丈悬崖上远远的传了出去，连谷底奔流的河水也比不过这声势之大。
    空中烈日正正的立在寺庙顶上，从上向下望去，塔尖那一块金色将日光反射开去，在庙宇周围形成完美的弧度将整个殿包裹起来，如梦似幻。而场中还在低头吟诵的玄普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身后有一大片原型的光圈将他整个包围，让他看起来无比虚幻，百姓们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因为光晕的缘故，殿内暗了下来，再看身后里面佛像就会觉得十分僵硬且毫无生气，两厢一比较，便是百姓口中的“菩萨显灵”到了玄普大师身上。
    然而，普通人看不出来的东西，他们半空中看热闹的还能看不清楚？
    “我滴个乖乖，这玄普可真变态，你看他的表情，我真想拿鞋底抽他！”钱罐看着玄普脸上就差用哈哈大笑出声来表示的得意，怒不可遏。“就用这些小把戏骗走投无路的无辜百姓，还打着菩萨的旗子，也不怕遭天谴么！”
    “敢和魔物做交易的人，还怕你天谴？”周楚嘲讽的反问。
    “不行，我要去收拾这狗东西！你看看这么高的一座山，后面还有多少排到了山底的老老少少，这得受了多少累才来的，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被骗了。”钱罐一撩衣袖，怒气冲冲的就要出结界。
    “阿生，不可！”渡连忙拉住他，不赞同的摇头，“你觉得他们是被骗了，可他们不觉得，你这样冲出去反而会引起民愤。”
    周楚双手抱于胸前，施施然的开口教训道：“我说你怎么老这么冲动，能不能学他们稳重一些？玄普给了他们一个希望，即使是假的却也让人有盼头，但你却是要戳破它，告诉百姓你们的希望只是一个泡影，你说，谁更残酷？”
    钱罐懊恼的揪头发“那我们总不能看着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一走扎进骗局里吧？”——唉我说尊敬的四皇子殿下，我发现你自从暴露本性后越发的喜欢和我过不去了，当初我可是还罩过你的！”
    周楚直接了当的回了一个大白眼“当然不能，不然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是泡影，就一定要戳破的，但这之前，先把真希望带到百姓面前再说。”
    “……那现在做什么？”
    “继续看戏，找破绽和线索。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察觉到谁身上有魔气。”

    作者闲话：

    万民拜佛是我小时候看的的一个场景，不过人没有这么多，那座庙也小（但队伍排的是真的很长很长），十多年了那种场景一想起来还是很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