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下部  98、我也是一只公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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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8、我也是一只公羊
    夜半三更,听见有人轻轻敲我卧室门,我踌躇了很久,赤脚走到门后,压低声音提醒道,爷爷奶奶就在楼下。
    尤瑟夫的声音更低:“我有话对你说。”
    我迟缓地回应,明天吧。
    尤瑟夫说:“不用太久。”
    我睡了,有什么话都明天说吧。
    尤瑟夫顿了片刻:“这么说,你是不会开门了?”
    我没回答。也许这就是回答。
    门外静了。很久。
    在这段时间里,我始终没有离开,贴着门,守候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动静。屋子好冷,脚下的凉传感到身上,让我狠狠打了个寒噤。
    等我觉得静得足够久了,才轻轻开门,那会儿尤瑟夫已经离开,只有五级台阶之上那段过道亮着灯,让人感觉特别幽深……我吐了口气,但心并不觉得松弛。
    这时候,我看见奶奶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从墙的一角探出,问我:“有事吗,Tony?”
    我说,是尤瑟夫,奶奶。他跟我拿本书。
    “噢,”奶奶站在灯光下说,然后颤巍巍地走下台阶,我急忙去搀扶。“又光脚,”奶奶埋怨道,“给你织的毛线袜呢?”
    奶奶进了我屋,于是,我在床下好找,终于找出那双毛袜,提得高高地说,在呢奶奶。
    奶奶把我的脚塞进毯子里,叮咛道:“冬天了,不可以光脚了。”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
    “睡吧,平安夜睡个好觉。”奶奶为我掖了下毯子,把手贴在我额头上:“晚安,小Tony。”
    替我关上门的那刻,奶奶冲我做了充满谐趣的笑脸,随后就是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突然鼻子一酸。
    我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一睁眼,第一感觉,屋子里好亮。虽然窗帘都落着。
    我估摸昨晚下了场好雪,满屋子的亮是白雪的折射。
    我突地跳起来,拉开窗帘,嚯,真的满世界皆白,和前几天下的雨雪完全不是一码事儿,雪全屯起来了,窗外或近或远的屋顶一片厚实和透亮。
    我欣喜地跑到楼下,推开了临街的门,见小镇的路已经被铲扫过,远看去,像纵横流淌的河,树梢上的积雪叫风一吹,索索地往下掉,好童话好唯美。我懊悔没有第一个起床去铲雪,我就是来加拿大看雪的,等了好久,结果小镇上人们铲雪的声音居然没把我吵醒。
    我独自在雪地里抓雪,抓了好久。每抓一把,都毫无保留地撒开,然后看它飞飞扬扬飘落,落在头上、身上,落在睫毛上,迷了眼睛……后来,我玩累了,才带满身蒸腾的热气回家。
    爷爷奶奶都不在,起居室一片安静,墙上的挂钟兀自摆动,滴答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今天是圣诞节,本来我应该和他们一起去教堂做弥撒,可是我起晚了。
    家里没人,那种落寞的情绪忽地又来,想起昨晚尤瑟夫的表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郁郁地喝着。想在起居室看会儿书,心却不能宁静,仿佛有什么在心口抓挠,以至于莫名烦躁,坐立不安。
    后来,我去了洗衣房,想在那儿抽支烟,藉此让自己安静下来。
    背阳的洗衣房,比起前面的起居室,自是阴暗许多。正方形的小木窗是光线的唯一来源,看久了,就看出一个小画框来,框里是一幅宁谧的森林雪景,五十米外尤瑟夫的小木屋亦在其中,显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景致。
    我坐在小窗对面的木台阶上抽烟,远处不时有教堂的钟声传来,悠远肃穆,我想,那里一定聚集了小镇上所有的人,只有我形单影只。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守候在这空空的洗衣房……为想这个问题,我呆滞了很久。
    窗外雪地里有嚓嚓的踩雪声,我猜是尤瑟夫从五十米外向这里走来,我曾想到要离开,却没有抽身,直到有人站到我身后,我依然一动不动,连头也没回。
    那人站在我身后,很久没发出一丁点动静。后来,他蹲下身,双手向前拢住我。又过了几秒,他将温热的唇贴在我头发上,对我说了句:“圣诞快乐。”
    我兀自一笑,绝浅绝淡的一笑,以回复那不可拒绝的祝福。
    我想,谁也没看到我笑,身后的尤瑟夫也看不到,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笑给谁看呢?
    尤瑟夫温暖的呼吸暖着我的颈项,那是那个上午唯一的一点热源。
    他的呼吸有植物的清芬,麻痹人心、搅乱灵魂。从一开始在小木屋嗅到这气味,我就预感到终有一天会被迷醉,而这迷醉的时刻正在逼近。像乙醚向大脑深处缓缓沁入。
    环住我的手不安分起来。
    Why?干吗……Whayareyoudoing?我躲着,小声责问着他。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
    尤瑟夫将手插入我衣襟,贴在我心口。我必须用这个匪夷所思看起来不太准确的“贴”字,因为这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形。后来,我动弹得不那么矫情了,尤瑟夫才开始用指肚摩擦。
    我怀疑他此刻双膝触地,跪在我身后,否则顶住我的应该是他的膝盖而不是这个。感觉我,也强迫我感觉到他,都是昨晚他想要做的。平安夜我没让他得逞。
    既然没让,为什么今天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半推半就,极不决断的样子?
    鬼才他妈知道。
    男孩的胸是不可以随易让人触摸的,一旦侵入了,说明底线已经被突破,防线开始崩溃。
    被“乙醚”的感觉在加剧……
    …………
    “乙醚”的症候在继续出现。
    当尤瑟夫以无比温柔的口吻,贴着耳朵对我说“Giveme?”时,我他妈完全想不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事又有多严重。我居然像个小女生那样,哼哼唧唧地回答了一声“嗯——”,还附带着点了点头,第一次把后脑勺靠在了这个金发美男硬邦邦的瘦肩上。
    记忆中,我只有对老家伙马丁发出过如此不合个性的“嗯”,事后足足有三个星期,我都为这“嗯”而恶心自己,一想起这事儿就脸发烧,觉得丢糗丢大了。我曾经惊异自己性格中居然有这样的一面,柔弱矫情,为证实这一点,我对着镜子,足足照了有三个星期。先是照半身,后来是脱光了照全身,最终也没从镜子里找到有可能培植那种妖娆情态的土壤。过后,我想,人他妈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完全不认识自己身体里到底有几个不同形状的小妖精!
    洗衣房的鬼魅,我早看出来,打一开始就觉得这是个出故事出状况的地方。此刻,屋外积着雪,鸟不飞,狗不吠,全镇人都去了教堂,满世界仿佛都腾空了,专留给你们俩。哪儿去找这样的时间、地点、环境、氛围?错过了,也许再没第二回。再不会二上温哥华,再遇不到如此豪雪,再没有空无一人静得让人直想干点什么的洗衣房。错过了,就好比坐过山车突然断电,这辈子你再没勇气去重蹈覆辙;好比你兴致勃勃去听RickyMartin的演唱会,突然发现入场券丢了,从此你就深悟到什么叫“坐失良机”,什么叫“为时已晚”,什么叫“鸡飞蛋打”,什么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什么叫“活该”!
    想是这么想,然而,大好机缘,却叫我一句混不吝的话给斩断了。
    我说,Lamaram,Youareamalesheep,Ok?我是一只公羊,你,也是一只公羊,懂吗?
    哦靠,这傻逼的话我是怎么想到说?太有梗了。我原本不是要说这个,但我不知道怎么对这个英语比较蹩脚的俄国佬表达我的意思,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说Top和Bottom,于是想到用“公羊”来比喻,用“公羊”一词来代替。然而,“公羊”一词,说实在太不精准太容易产生歧义了。
    我看见尤瑟夫对我愣瞠着两只碧蓝碧蓝的眼睛。
    我断定他没明白,于是,竖起中指,一个不足以说明问题,还用了另一只手。我这么做无非是想加深他对问题的理解。
    可是,他似乎更不明白,还一个劲摇头。
    这下轮到我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了。但愿他不要误以为我那两个指头是在羞辱他。
    我撒腿就跑。
    我之所以会急出一句傻逼话来,当然不是没有前提的。
    我跑回起居室的时候,尤瑟夫追了进来。他没想到爷爷奶奶已经回来,猛然看见起居室当时的情形,顿时收脚,但已经被爷爷奶奶看到那急火火的样子。当时的情景确实很尬。
    我善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爷爷奶奶说,你们终于回来了,我都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爷爷奶奶曾交待,圣诞这天要先后去参加两个家庭的派对,一早,一晚,说好要我同行。其实,我早把这事忘了,一急,居然急出记忆来。
    尤瑟夫也很快镇定,对我说:“带你去列治文吧,今天。”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讨厌他使眼色,别以为两位老人眼神不好,有时候,老人家尤其善于察言观色,毛头小子那点鬼机灵没一个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今天圣诞节,那儿特别热闹。”尤瑟夫继续在鼓动我跟他走。
    我说,我不能过午夜十二点回家的,列治文太远,不能保证按时回来。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尤瑟夫讥诮地说:“你成灰姑娘了。”
    我说,差不多吧。这是爷爷给我定的规矩。
    尤瑟夫无奈地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会不会独自去了列治文?
    在这个圣诞节,他同样是孤独的。
    我随爷爷奶奶去朋友家派对。其实我没什么心思玩。
    圣诞派对无非是甜饼、红酒、聊天,可他们老人老朋友说的话和我毫不相干,我只能和那些半大的孩子一起玩,搭积木,开电动火车,组合变形金刚,装猫装狗装孙子……后来,我真的烦了,干脆躺在主人家沙发上装睡觉。我不知道派对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闭着眼睛,毫无睡意。蓦地想起我对尤瑟夫说的话,我是一只公羊,你也是,不觉哑然失笑。我怕旁人看到我莫名其妙地笑,赶紧收住,继续装睡。
    我说这傻逼话时,已然看出尤瑟夫是个TOP。那会儿,他那么不自控,好好儿的,突然就像犯了癫痫症,上下痉挛,牙床打架,脸色煞白,手软弱无力,判断力准确性大减。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癫痫,每个男孩在激动的时候,都会有这种轻微的类似于癫痫的症状,我也有过。我只能称它为“手足无措”,是“时不我待”,是“图穷匕见”,是一锅水刚好烧到火候,转眼就要咕嘟了。
    他就这么支愣着,摆布出一个绝佳的位置。所谓摆布,就是指挥我,掰扯我,不由分说地要我附和,要我服从。就凭这点,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个大麻烦。
    筛糠还在继续,癫痫也没好转,但这些都不影响他要完成那些繁琐的摆布。摆兵布阵,以确定我和他此时此刻公侯还是王爵的位置。
    我他妈不乐意了,这事玩不下去了,老子没法玩,我受不了那个。于是,我说了那句傻逼的话。我是公羊。到底使用的不是母语,情急之中,不能传递语言的精髓,用而今的话来说,只能算是雷人雷语吧。
    ……圣诞派对终于到了相互告别的时候,我不知和多少人行了贴脸礼,才抽身出来,而这些人在昨天还和我生活在互不相干的两个世界里。
    我偷眼看了下时间,离灰姑娘逃离王子宫殿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爷爷也真能守时。
    爷爷喝了酒,于是,我开车回家。晚间应该不会有警察查照,万一查到,看在圣诞节的份上,也不至于把我们怎么样。
    我一边开车,一边还在继续刚才想的事,爷爷奶奶则在后座小声哼歌,老人喝高兴了,还有个专属司机送回家,哪年都没有过。
    我以为尤瑟夫会把优雅进行到底,他是个芭蕾舞演员,受过宫廷礼仪的熏陶,浑身上下有一种酸不拉几的古典范儿,倘若,他把那时候人们对待情欲的酸腐劲拿出来,不伤筋动骨地玩一玩,我还能接受,或许还蛮好玩的,权当时空穿越,玩一回人鬼情。毕竟我孤寂了多时,在冰窟一样的独居屋,过着清教徒一样的生活也够久,我一直扮演着一个治愈系男生的角色……
    可是,拿我当Bottom,我不干。说白了,尤瑟夫虽然好看,性感到让人难以抵抗,但还不到让我牺牲就义的地步。离就义,我还有许多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碍。
    可他真的是美……
    回去的路上,这两个念头一直在我脑子里打架。
    人说,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可我想不明白,生活中干吗有那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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