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贝格
    吃炸酱面的那个晚上，宜姐对我说的那些话，并没有改变我们的正常接触，我们还是那样，经常在游泳馆碰面，也经常一起去吃饭，谈笑自如，很少触及敏感话题。这种情况很好，因为我还在读书——怀着隐约的期待，让一切都放慢脚步，对于我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不可否认，我和宜姐心里都有了一层别样的情感。我们更多一些眼神的交流，尤其在京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更多一些互相顾恋、照应，诸如此类。偶尔，也会有一些亲昵举动。
    有一回，我和京京在一起看动画片，宜姐走到我身后，两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轻轻地说：“真密，那么黑……”宜姐悄悄地亲了亲我的头发，我怦然心动，但碍于京京在身边，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照旧看我的动画片，一会儿，宜姐默然走开了。我虽然没回头，但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失落。以后凡遇到这种情况，我总会小心翼翼地响应一下，在不让京京看见的情况下，拍一下宜姐的手，或者回报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可以坦率地说，我和宜姐没有进一步接触，没有那层关系，但我预感到，很快会走到那一步，这已经无法阻挡，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就像眼看着一场森林大火，从远处烧起来，嗖嗖地就越过了隔离带，向身边烧来，身体已经感觉到了大火的热浪，逃也没有用，因为火舌会比你逃跑的脚步更快……
    虽然，我不断听宜姐叨咕“你太小了”“你要早出生几年多好”，但我也听到她说过“真的喜欢你Tony”“你和新加坡男人是不一样的”“你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迷倒了一大片女生”之类的话。要不是有孩子在，她说这类话是很可以推波助澜成就一些事的。
    京京阻挡着我们。他真是一个“小讨厌”。走路的时候老喜欢一手牵一个，坐车偏喜欢夹在我们当中。我和宜姐面对面说话，他就仰起头，在两人中间杵着，左看看，右看看，对大人的话题兴味十足的样子，让我和宜姐没办法走得更近一点，话题更深入一点。晚上困了，京京也不给我和宜姐机会，老缠着我，不是讲故事，就是玩拍巴掌的游戏，直到我也昏昏欲睡，再打不起精神来。尽管这样，我还是感觉到宜姐的眼光开始流露出欲望。在游泳池，过去她看我的眼光不是这样的，那么大胆，那么直接，那么火辣，就像在触摸我的身体，让我不敢坦荡，巴不得早点跳进水里，躲起来。在饭桌上也是，她眼神如水地盯着你，让你只好一个劲地埋头吃，但吃到嘴里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有一回，京京巴住我肩膀，说，妈妈你看Tony耳朵上有一个洞洞耶。我想掩饰已经不可能。当时，宜姐没说什么。事后，她轻轻捏着我有洞的那个左耳垂，说：“真有个耳洞——”我说：“图好玩，随便扎了一个。”宜姐说：“我以为只有盖才扎耳洞戴耳钉。”我赶紧说：“当然不是啦，现在许多男孩都有扎啊。”宜姐说：“我有些看不懂你们这个代人了。你戴耳钉什么样，也许很好看……”我敷衍地一笑。她的手一直在拈我的耳垂，直至渐渐将掌心贴我脸上。
    我感觉快了。我感觉和宜姐之间马上就会发生什么。
    我问自己准备好了吗？除了压根找不到做京京爸爸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已经比较能承受这一切，包括给这个成熟的、经验多多的、比我大许多的女人情感方面的满足，我也有足够的考虑。我有把握。其它，譬如怎么向家人交待？怎么跟马丁摊牌？怎么和宜姐继续走下去……等等，我暂时没办法去想，就我的年龄，当时即便去考虑，多半也是不成熟不靠谱的。
    但是，这一切突然就完蛋了，事情一下子出现了逆转，随即烟飞灰灭。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而操纵这件事发生的人，又是马丁——这个愿意花六小时，单为等着亲我一下的渣人！
    事情是这么来的——
    京京要去中国东莞看他的亲身父亲，这是离婚协议上的约定，每年两次，儿子去，或者父亲来。京京去东莞，都有宜姐陪着。京京父亲——这个被宜姐说成“腻透了”的新加坡男人，在东莞做生意，常驻那儿。
    京京母子走时，把他们家的小狗贝格托付给我。过去通常是寄养在宠物店，需要支付一大笔费用。现在他们理所当然地托付给了我。
    我喜欢宠物，尤其是狗狗，特别特别喜欢。直到今天，公司同事出差还把自家养的宠物都托给我照看，我每年必有几次接受这样的重托，去和宠物“共度良宵”。但当时我对照看狗还停留在理论阶段，缺乏实战经验，饲弄起来难免有些手忙脚乱。那会儿，京京母子一走十天半月，独自照顾一只和我还不熟的小狗，我挺紧张的。
    他们临行前，好好给我上了一堂“育狗家教”课，ABCD，吃喝拉撒，规矩多多。在宜姐给我讲狗规矩的时候，京京一再说我“笨死了”，宜姐还“吓唬”我说，要是没把贝格照顾好，看京京回来怎么跟你闹！
    他们走的这些天，正逢我考试，说好了不去送机的。考完试，走出教室，我估摸他们已经到东莞了。京京在亲生父亲跟前，我一定不可以跟他通电话，于是，就把心思都用在侍弄狗上——这是只英国米格鲁猎兔犬，个儿不大，圆脑袋，挂着两只滑稽的长耳朵，特别可爱。浑身的毛毛是驼色的，加上好看的褐色斑点，特别华丽，出生门第很高贵的样子。
    我按时喂食，买最好的狗粮，买新鲜的牛奶。每天给它洗澡，有时兴趣高了，一天还洗两次，把它弄得光光鲜鲜的。傍晚，我就带着贝格去遛弯，在街心花园，看他和母狗调情，和别的公狗干架。高贵而漂亮的贝格和别家公狗干起来一点也不示弱，无论比它个儿大个儿小，隔着街就跟人挑衅，汪汪乱叫，性子有点像我。特别糙。
    贝格没几天就和我混熟，还特别亲。晚上，我做作业，它老在我脚下绕来绕去，还巴在我腿上，讨我爱抚，赶也赶不走。我睡觉，贝格就乖乖睡在床根，我的脚从毯子地下伸出来，蹭着他暖乎乎毛茸茸的脊背，一夜睡得好踏实。早晨，太阳刚刚升起，贝格就过来舔我脸和手，我闭着眼睛感受着那种湿漉漉的骚扰，禁不住笑出声来。我发现，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贝格很快肥起来，于是，我不得不开始实施猎兔犬贝格的减肥计划。
    十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那段时间，我始终不敢给宜姐打电话，京京母子也一直没有联系我，也没有来领回贝格。“不会一走那么多天吧？”我心里开始嘀咕，但没往别处去想。
    我曾经带着贝格去他们公寓楼下打探，我看见宜姐家的窗帘阖着，也没有灯光，估摸他们确实没有回来。在街灯下，我嘲笑自己，太多心眼，他们回来了怎么能不联系我？即使不急着见我，也该急着把贝格领回去。当时，我更多担心的是东莞那儿发生了什么，否则待不了那么久。可是会发生什么呢？
    那天，我遛完狗，自己冲了个澡，刚坐下看书，就听见有人按门铃。我开门，见是一个陌生男人，年龄和我相仿，一头长发，发梢向外打着勾，是当时很时兴的迎风式样。他微笑着对我说：“你是Tony？孔小姐让我来领小狗贝格回家——”
    我兴奋地问：“京京和他妈妈回来了？什么时候？”
    那人说：“是啊，都回来一个多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