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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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坛已经在地上碎成了渣,确切的说,是整层的物件都碎成了渣,空气里弥漫著强烈的中草药的味道,眼前漂浮著的褐色药粉还未落定,老子的喷嚏还未来得及打出去,苏重轩已经又抬起了手。
这回没接那一掌,只矮身一避,躲开了掌风的侵袭,余光一瞥,只见头顶之上的九楼木窗已被一掌打飞,刺骨的冬风霎时冲进了屋,汹涌而去的掌力在远处的一条街上掀起一阵旋风,无数店铺楼宅屋顶被掌风击碎,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街面已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如此可怕而触目的掌力,来自眼前已喝醉之人。除了脸上泛起的酡红,苏重轩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原本亮如天星的双眸,此时此刻,却是黯然无神,散去焦距,像是死了一般,不见半分活气。平静的脸上并无凶戾神色,而周身的杀伐气,已是极重极冽,配上仙气卓绝的容貌,似乎变成了凡人所不能企及的上古之神,陌生到可怕。而那杀伐之气太冷太重太厉,竟似变作了有形之物,直接迫人而来。
那个温温和和,永远在微笑的苏重轩不见了,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他面无表情,一击不中,又再度抬手。
吹进屋来的北风变得更加冰冷,刮过身体四周之时,向来有真气护体的我也觉著有些冷了。
我好容易站直了身子,咧嘴一笑:苏门主是不是一定要杀个人才肯罢休?
他默不作声,丝毫不应。
老子笑笑,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不单笔直,还玉树临风。
刚站直,他已经在沉默中一掌拍出。
这一掌干脆利落,毫无沾泥带水,掌力若巨浪滔天,迎面而来。
下一刻,苏重轩眼中的雾便散了,眼中却突然被失神惊慌之色填满,仿佛见到了什麽极其恐怖的东西。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老子的胸口。
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也扛不住这一掌的威力,它能让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魂飞魄散。
没有声音,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耳畔的风声与楼下的街上的叫嚷声瞬间都消失了,但耳膜却一阵奇痛,嗡嗡作响。
我倒退了两步,唇边慢慢顺出一缕血丝。
老子费劲的吸了一口气,唇畔慢慢绽开一抹笑容,语气平静,却寒凉入骨:苏门主可满意了?
苏重轩面若死灰,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只喃喃促声道:为何会这样,为何我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张地盯著我,神情极为痛苦、後悔,甚至还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愤怒。
我看著他无言以对,只能用力地甩开他紧握的手,凄然一笑:怎麽,瞧苏门主这样子,竟像是失忆了一般?可别说你喝的那坛贺提无疆其实是孟婆汤啊。话毕,双膝一软,已是半跪在地,喉间的血盈冲而出,不住的吐了出来。
真是痛得要命了。。。
苏重轩脸上的酡红已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如雪的苍白。他目不转睛的看著我,脸上满满都是痛苦,手僵在半空,连那万年都温和不变的眼睛,也泛起一丝红色。
他颤抖著叹了一口气,好似叹尽了半生。
然後,他便说了一句话。
不过,我并没有听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瞧著他嘴巴张合,便一头栽了下去。
月夜下,纱灯引路,满身是血的我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起悠然地走在去花茶镇的林间小道上。
前日听家里的小福广念叨说,这花茶镇产的雪芽才是这天底下最正最浓最郁的,不过一般不外卖,都内部消化了。若非他打小生在花茶镇,都不知道镇外的雪芽竟都这麽难喝。听他这麽说,嗜茶爱酒如本少者又怎能放过?可惜这花茶镇地偏路陡,真要去那,还需翻好几个山头,山路极不好走,若是带上家中小厮,只会拖慢脚程,还是自己一个人来比较划算。
于是,我便到了这里。
不过呢,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本少爷刚刚杀了十三个人。
其实老子一开始并不想管这茬儿,只是瞧著那孩子的眉眼太清正,气质又太温雅,令我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另一个人,心念仅一动,手上已经握了三条人命。这才没办法,只好一做到底,送佛到西了。
再说,这绑架也是不对的。
当然,我教教徒去绑架别人就另当别论了啊。。。
旁边的玄衣云纹少年一路沉默,只低头不语,神色不明。
老子便也没说话,只举灯走路,一面寻思:这娃娃年纪还小,又是大半夜的,本来就被绑架了,本教又突然出现使出了一阵帅气无比凌厉绝世的杀招,吓傻也是难免的。只要不一直傻就行。
正待寻思若这少年一直傻,还是要交给官府的时候,只听那少年抽噎了一声,哭道:我弟弟他,真的回不来了麽。。。
我停下了脚步,转身瞧他。
月光之下,那少年凄楚万分,神情绝望无比,似乎颓丧得与这夜色混为一体,竟是让老子心头一跳,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他的弟弟已被那帮匪徒当著他的面被杀了,墨色的薄衫破破烂烂,小小的尸身上遍是被殴打的痕迹,本应可爱灵动的眼睛瞪得再无可大,好似对这世间充满了疑问与绝望,嘴巴也微微张著,好像还想要说些什麽。
现正值三伏,这里又偏僻得紧,可谓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若要走到镇上,普通人至少需花费半日时间,料他弟弟肯定扛不住这连夜晚都热得出汗的天气,方才我便直接一把火将他弟弟烧了,脱了匪徒衣衫将骨灰盛了,让他自己背著。他没有反对,也没有掉泪,只是沉默得像一座石像,好像也一同死去了一般。而此刻,少年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晶晶亮亮摄魂夺魄,可眼里头却失了光,双眸黑暗如漆,像是月光也无法照到的阴黑之地。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啊,是啊。
少年眼睫微颤,突然冲我深深作揖,埋首沉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钟镜无以为报,惟愿此生追随左右,还望恩公莫要嫌弃。
老子眉毛一跳,连连摆手急道:不用不用,你照顾好自己便好,我不需要你追随,你可以走了啊。心想,这孩子一看便也是个公子哥,还是家里贼有钱的那种,否则匪徒也不会盯上他了,再说了,这小孩也不会武功,能帮本教什麽呢?再再者说,本少爷家里的小厮竞争本来就很激烈了,老子要是再插一个进去,他们肯定又要开始告状比赛了。
夏夜林间的风吹乱了少年额前鬓角的发,少年沉默垂目,安静了,甚至安静到连呼吸声都一同消了去。
我含笑点点头,便继续朝前走了。刚走没两步,只听撕拉一声,紧接著便是一阵窸窸窣窣,蓦然回首,但见那少年立在一棵歪脖老树之下,脚踏青石,伸脖便要往树上挂。
老子大惊失色,飞身抢上,堪堪将他整个抱住,一面怒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少年身子一僵,回头瞧我,半晌,低声道:我并不是他的亲哥哥。
然後,我便了解到,原来此少年只是花茶镇首富钟大海捡来的孩子,之前钟家夫妇一直无子,忽有一日,钟老爷清早推开家门,发现家门口被放了一个弃婴,只道是天赐一子,上苍垂见,便理所应当地收养了他。收养了没几年,一直病弱的钟夫人竟有了身孕,全家自是欢喜不已,待亲儿诞下,钟镜的日子也渐渐地不好过了起来。大致总结便是——人心易变,不复当年,亲子必比养子好,养子不如亲子强之类的。就这麽几年下来,现在钟镜离被扫地出门,也只是差了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他想,今夜自己若是一人回去,而弟弟却没了,自己不仅难辞其咎,可能还要被打个半死。
父母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本来便已令他心如死灰,如今这番波折下来,他已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凄惨模样。。。
本少爷听他讲完,唏嘘不已,当下一敲折扇,道:你以後便是我的人了!大哥罩著你!
刚一说完,只听一声清叹:还容苏某考虑考虑。
我蓦然睁开了眼。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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