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第十七章 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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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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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珍珠出了病房,陆管家在外面等着,她示意要谈话,陆管家引她走到距病房稍远的一处长廊。长廊转角,以玻璃栈道为支撑,尽头直连影像室,底下栽种着整齐的长青花木,看起来打理甚勤。
“五爷已经都告诉您了?”陆管家开门见山道。
她不知道这个“都”指向多少,也不感兴趣,只假装不经意问:“五爷正当盛年,不过是个小手术,怎的就立下了遗嘱?”
陆管家却反问:“谁说的小手术?”
“大手术?”她不信。
“弹片顺流,即将进入他的心脏,”陆管家道,“十分凶险。”
她摇摇头:“那毕竟是五爷。”
陆管家道:“五爷也不是铜头铁臂。”
贺珍珠看着他,姓陆的这会儿不在人前,总算有了当年“陆叔叔”的样子,也会驳她了。
“他也不是没有熬过大手术。”贺珍珠嘴硬。
陆管家迅速问:“贺小姐还记得?”
她点头:“当然记得。我到上海不久,他就受了什么伤,夜里回来,捂着伤口到我的床前。第二日在家里做的手术,家里消毒条件差,你跟手底下的人很是发火了一回。”
“那时您才四岁不到,竟有记忆。”陆管家奇道。
她当然记得,刚到上海的时候认床,晚上总是睡不好,一天夜里翻来覆去手掌忽然触摸到冷冰冰的一片,陡然醒过来发现五爷正坐在床沿紧盯着她,那时他比现在年轻得多,也有生气得多,黑夜里他的眼睛是晶亮的,像狼。她大惊之下连哭都忘了,五爷在阴影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毫无生气地垂下去,她能看见连接那只手的肩膀,被什么锋利的物体贯穿过去了,他竟能忍着不吭声。现在想来,那眼神是他在确认她的安全,似乎这场血战由她而起。
回忆匆忙闪过去,她不想深究,只冷哼了一声:“记忆恐怕不会这么深,不妨说是童年阴影。”
陆管家叹道:“您对五爷仿佛很有敌意。”
贺珍珠一时语塞,她几乎是狼狈地从病房逃出来,见了人却不免要装作无事,旁人看了只觉得她对五爷毫无感情。
“我为何要与他为敌?”她意有所指,“这世上与他为敌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陆管家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五爷着实不易。”
“你们是生活在云上头的人,只觉得五爷不易,我倒觉得周顺琛不易得多。”她故意为周家说话。
“他都是为了您。”陆管家缓缓道。
倘若这话从五爷口中讲出,那意味又不一样,可惜。
“我只觉得沉重,受不起。”她冷冷道,“我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受不起人待公主一样待我。”
“这又奇了,您对贺家的记忆又有多少?”他饶有兴趣地问。
对贺家的记忆当然更少得可怜,五爷凭她姓贺,却有意要切断她与贺家的联系,如那只熊娃娃。有时候做梦,梦见似乎从未去过的小花园,日光鳞鳞,芳草萋萋,那必然就是贺家的景致,她不知为何总梦见这小花园的深处有一团火,梦里的自己就总是在四处找水源,偌大的宅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或许是寄人篱下的苦楚使她做求而不得的梦,虽然五爷从没给过她苦吃,但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是外人。
她摇头:“记不清了。”
陆管家竟似舒了一口气:“那也不妨,五爷待您,足可以抵得上亲生父亲。”
她笑:“但我亲生父亲是将我卖给五爷的。”
陆管家哑然,还真是这样。
她自言自语般:“终究现在五爷也要把我卖掉……”忽又回过神:“周家少爷是你吩咐下去抓的?”
“是,”他大方承认,“这两兄弟互相攀咬,都说对方对贺小姐不敬,说了许多污言秽语,不忍听。哪知道周大少爷遗传了周老爷的心脏病,受不得刑昏了过去,酿成事故。”
“原来是误会,”贺珍珠凝眉,“不过你手底下人下手也太重了,周家也算得有脸面的,他们有姻亲在政府做事,将来未必不会翻出来。”
陆管家像是笃定周家不会翻身,轻描淡写地说:“就算翻出来,此事中贺小姐也是清清白白,不必担心。”
窗外忽然暗下来,是晚霞后留下的阴翳。贺珍珠心中一跳:“我近日总觉得不安,五爷术后又不能主理事务,你一个人可忙得过来?”
陆管家正色道:“贺小姐如果决定管理事务,五爷也做好了规划,不过要我这里先对您进行财务账目,人事任免的介绍。”
贺珍珠听了这些就头疼,她讶异于陆管家一听这话,就联想起“夺权”一类。“这是什么话?我从不沾染他的生意。”
陆管家笑道:“这些说到底也是您的。”
她怅然,这封遗嘱的内容她早已经猜到了,想必是点明手术失败后,由她继承全部财产,再给予她底下那些人的指挥权。
“有了这些东西,莫说是现在的周家,就是一个乞丐也能在香港纵横捭阖。”陆管家提醒她,“可这终究是您的,是您想给谁就给谁,不给就不给,世上没人和钱作对。”
“是啊,”她苦笑,“就算他父亲死了,母亲服了毒,大哥死了,大嫂疯了——仍然能将我供奉起来。”
她深知活在别人羽翼下的这一生,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爱人。
“如果我拒绝会怎样?”她问。
“拒绝?”
“拒绝接受他的财产。”
陆管家沉默一会儿,才道:“五爷确实想到这一点,倘若您不要,那就全部捐献出去。”
他倒是很了解她,连立遗嘱都要条条框框圈定她的所有道路。她回头看了一眼病房,五爷的亲信在门口守着,那两个是身手很好的人,她见过。两个都来做门神,说明医院这边不太平,难怪陆管家处置周家的人,都只求速战速决。她脑子里忽然闪过幼年的场景,五爷在她床边坐着,血液呈现出深黑色,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枪林弹雨走过来,他从未托付过后事。
“到底是什么手术?”她突然问陆管家,直视着他,眼神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