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第十四章 童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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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珍珠回到家让留留去拨电话,先是那边宅子里一个女佣接了,再递给陆管家。
    “我深爱周家的三少爷,”贺珍珠脸不红心不跳,“这个婚我是结定了,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我第一次订婚,场面要盛大,周家的人不能摆脸色,要欢欢喜喜迎我进门。”
    “是。”陆管家答应得很干脆,“贺小姐还有什么要求?”
    “你办事我是很放心的,只是交由旁人做的事不能掉了链子。尤其有一个人要邀请到,周家有个二少奶奶你知道吧?”贺珍珠打起自己的算盘。
    “盛明月。”陆管家事无巨细果然都清清楚楚。
    贺珍珠娇笑道:“我打听得盛家正好来参加周老爷的丧礼,留着他们,必要等盛家少爷来参加我的订婚礼。”
    “是。”陆管家也从来不问为什么。
    贺珍珠笑道:“好,没有什么事了。”她刚想挂电话,又犹疑地问了一句:“五爷的病,如今怎样了?”
    陆管家难得顿了一下,似在编什么谎话:“很难说,五爷早年受过枪伤,之前没有清理出来的一个弹片如今在作祟,恐怕要再动一次手术。”
    “嗯……”她在判断这话的真假,“我订婚,他会来吗?”
    “很难说。”陆管家道。
    那就是假的了,贺珍珠心想,就算五爷在垂死边缘,一定也会来订婚礼上看她。
    “好,你们尽心照顾,”贺珍珠道,“我怕打扰,就不去看他了。五爷前天说最近让你来我身边,你也不用过来了,安心在宅子里。”
    “是。”陆管家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五爷待她,跟七年前相比好似很不一样了,虽然女大避父,但他躲她好似躲瘟神。即便知道她几番折腾只为了见他,总还是最后关头才来见一面,刚见了一面,又预备很快嫁掉她。在她留英这段时间,香港似乎有什么事发生过——或许是因为她大了,要避嫌疑,但刚愎如他,又何时恐惧过闲言碎语?
    贺珍珠挂掉电话,在电话机旁边出神良久。她丝毫不怀疑陆管家的能力,姓陆的面子上文质彬彬,实则是一只笑面虎,在五爷身边能呆十几年,混到如今的头脸,非百般手段不能做到。她只需静待佳音。
    但五爷病了,她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个圈套,却还是忍不住悬心,他毕竟算是她唯一一个亲人,虽然这亲密的关系有些不伦不类。她小时候叫过他“爸爸”吗?没有吧,好像一直是跟着别人叫,长大了她更不知道叫什么。
    她看很多书,五爷知道她爱看,命人从四处搜罗珍本。书里说有钱人喜欢童养媳,从小养起来很放心,有段时间她看五爷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但是他又从来没有对她怎么样。又有一段时间她看见书里说越是财产丰厚的富商,越是跟一些大人物存在私底下的交易,极有可能就是女人,她又警觉起来思考是否自己被培养成了八面玲珑的交际花——但分明又不是,她这样的脾气,想来也没几个人受得了。
    她从小知道五爷是商人,在全球许多地方都有产业,战乱时候更是抄底了好些个项目,等到重建时一一都利用了起来。谁都知道他有钱,但都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他物质欲望其实很低,喝茶吃饭都不讲究,穿戴只看舒适与否,衣服常常一穿好几年。据说这是白手起家的富豪的通病,但是对贺珍珠,她要什么给什么。从前因为她的名字,在她生日的时候买过珍珠串的满幅床帘子,贺珍珠看了说不喜欢,就撤下来;他又买钻石镶的铅笔盒,贺珍珠觉得太亮惹人讨厌;后来他发现贺珍珠对猫眼石有所偏好,就自己动手打了个金环上嵌着两颗猫眼石的小戒指套在她中指上,环不够圆,但这次她确实喜欢得紧。
    他没有妻子,没有孩子,钱都存在银行里也没有数票子的乐趣。他从商似乎也只为了击败别人,享受将世代经营的家族连根拔起的快感,其实本质上更适合去做个士兵,想必在战场上死了也是很快乐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贺珍珠是他的第一个战利品。他曾通过不明手段将贺家害得家破人亡负债累累,贺家家长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都已经准备好了汽油,想到最后谈判的时候来个玉石俱焚,但他只提出要对方一个三岁女儿的抚养权,这女孩子就是贺珍珠。十四年来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在提醒这最初的胜利,一个活的勋章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时时刻刻处在亢奋之中,时时刻刻准备再战,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但如果真这么想,后头他搞垮的家族不止这一家,贺珍珠早就应该多了许许多多的兄弟姐妹——但是没有,从来就只是她一个小女孩子,在空旷的房间里。
    而今笼中鸟要飞出去了,她想,她的猫眼石戒指已经拔掉了,身上的烙印也即将清除。但凡有一个人从今后叫她“周太太”,她就再也不是“贺小姐”。
    她不再去思考五爷养她是为了什么了,倘若真是要养鸟,她也不足够温柔可爱。或许等她离开他,他身边会轰然地出现一大群鲜艳羽毛的鸟儿,一定会的,贺珍珠对他来说,实在是失败的试验品。
    她斜靠在沙发上,忽然又想起盛明徽,盛明徽虽然年纪比她大几岁,但可见从不知道权势的真正厉害,那样的正义凛然,不过也只成为她恶作剧中的一颗棋子。他该非常气愤吧?只为了她的一场恶作剧——她自打多年之前知道五爷会怎么对付那些人开始,就做了不少恶作剧,直到出国念书才消停下来。
    她又想起在皇后大厅,杨胜男劝她手上不要沾血,其实她手上有不少的血。有时候她会梦见他们,那些死人,他们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血肉模糊。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没见过死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死因,想象中应该是血肉模糊,眼睛吊在嘴角周围,像无意中看的那些十八禁片子里一样;但等真正在地下室里见过了死人,才知道原来是那样脸色苍白的,甚而是体面的,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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