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她的回忆
    苏辰曦一扭开房门，就被满地的狼藉骇住了。
    书包里的课本、作业本、笔全倒落在地板上；书架上原本罗列整齐的书都被粗鲁地扫下来；呜呜，还有她可爱的维尼小熊，竟然被压在了最，最下面……
    “苏清扬！”好半天，辰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怒吼。
    楼下的苏妈妈闻声，不由自已地哆嗦了下。可惜，令苏辰曦呕血的是，造成混乱的元凶依然故我地认真翻着她的相册，甚至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
    “苏清扬，你脑子短路哪？”辰曦勉强压下怒火，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我的房间，滚回你自己窝去！”
    “别急，辰曦，我就是想找一下小学毕业照！”不缓不急的语速，轻描淡写的口吻。
    “苏清扬，有你这样找东西的吗？给你阳光，你就灿烂呢！我警告你，我忍无可忍了，我……“
    一时气结的苏辰曦扬起纤指，语无伦次地数落。
    清扬终于抬起双眼，恰与某人的横眉怒目撞出了火花。天，这回真给拔到老虎牙了！她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可怜兮兮地看向辰曦：“辰曦，我就是想找毕业照的，它真的很重要，拜托，拜托……”
    苏辰曦瞄瞄满脸恳求的她，若有所思。
    清扬自小就是家教严谨的孩子，举止得体，进退得宜，即便亲密如她们，清扬也甚少擅自闯到她房间，更遑论像今天这样的贸然。
    “照片在你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好了，滚吧！”
    最后两个字，苏清扬是隔着门听到的。她很不幸地被辰曦下了逐客令。
    呵呵，不过，总算找到照片了……她漾着笑返回旁边的自己窝。
    四年前的照片已经陈旧不堪了，本就拥挤的人头更是模糊不清。
    苏清扬就着不大分明的灯光，瞪大双眼，仔细地审视着人头下面一排排小如米粒的名字。
    说来可笑，她的记忆力向来惊人，尤其是过目不忘的识人本领，更是令人称叹。可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才相隔了四年的面孔，她已经几乎没印象，竟要先看人名，才能找到一点的熟悉感。
    “裴斯远”，三个字落到眼底时，她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孩子般的欢欣笑窝。
    靠着名字对号入座，苏清扬的手指徐徐地指向了他。
    指尖下的那个小男孩，站在照片上最不起眼的偏僻角落，穿着最朴素平凡的小学校服，五官几乎完全模糊不清，与现时相比，唯一未变的应该就是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褐色头发。清扬忽然又想起了一个星期前，斜斜地靠在教室门口的那个身影。若不是眼底铮铮不容否定的名字，她怎会想到，如此迥异的少年和男孩，竟然是同一个人！
    裴斯远……
    她默念，手指依然指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她的记忆也随之飘忽起来，某些被尘世纷乱所阻隔的过往像拼图般，一点一点地开始在脑中复苏。
    认识他，大概是小学六年级吧？事实上，如果记忆可以度量的话，那么她脑海中关于他的故事，少之又少。彼时的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与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与沉默木讷的他，更是如此。
    她脑海中对他最鲜明的记忆，就是他超凡的运动细胞。才13岁的他就已经比同龄的男孩子高出半头，体育成绩好得令人刮目，但也是因此，他一直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排，门庭冷落。
    她已经不记得在与他相识的历程中，是否有过超过两句话的言谈。他们最大的交集许是她担任学习委员时，每每从他身旁经过，公式化地问一句“你的呢？”他翻箱倒柜地找上好一阵，终于在她皱眉前，赶忙递上。她伸手接过，只字不语，而后，匆匆走过。
    如此而已。
    这些，微渺得甚至称不上往事的回忆早已被她散落在了脑中最偏僻的角落，可他，
    为什么还会在一别经年之后，从茫茫人海中寻到昔日冷漠高傲的她？
    忆及那日斜阳下的他眼眸里的清寂和苍凉，她忽然觉得眼底的照片就像一根似有似无而又坚韧无比的细绳，轻轻地牵扯着她的心。她的陌然还是伤害了他，不是吗？这个认知犹如兜头冰水，让她瞬间心里面凉凉的……
    不知不觉中，挂上歉意，苏清扬渐渐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当细细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房间时，清扬猛然惊醒，这才发现昨晚的她竟是和衣而眠，手中的那张照片则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牢牢地贴近了心窝口。清扬的脸颊染上微微的羞赧，接着，弯眉浅笑出声。
    下楼时，在楼梯口与准备上楼的辰曦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辰曦的身体晃了下，苏清扬习惯性地连忙伸手扶住她。
    辰曦怪异地注视着清扬，嘴巴张得老大。
    清扬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这丫头，一大早，就白痴兮兮的！
    “天，苏清扬，你春心萌动哪？脸红成那样，还有那么肉麻恶心的眼神……”
    辰曦话即出口，就迎来了一记狠瞪。
    苏清扬背过身，鬼祟地摸摸脸，恩，真的有点烫呢，灼热得就像妈妈的那道拿手好菜——焖河虾。
    辰曦的话显然勾起了楼下的苏妈妈极度膨胀的好奇心，她不时地审度似地打量着古怪的女儿。苏清扬干涩地笑笑，然后飞速地抓起桌上的面包，抛下一句“我走了”，夺门而出。
    她的心里面翻腾着一种类似于感动的温柔情愫，只是，仍懵懂的清扬粗心地忽略了。
    一上午，苏清扬都是在心绪不宁中度过的，意识似乎无法自已地游荡着。她隐隐地觉得即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降临。以往的实践经验证明，她的第六感无往不利。这次，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下午上课前五分钟，当同学们络绎走出教室时，苏清扬才猛地意识到，下午有体育，可是她的脚上……穿的是……凉鞋？一想到体育老师那张黑炭似的脸，心顿时凉了半截。
    “夕寒”的操场与教学楼之间有着一座天桥之隔，占地200公顷，甚是壮观。可惜，苏清扬此刻丝毫没有欣赏的雅兴，胖嘟嘟的体育老师正腆着肚子，双手叉腰站在天桥的另一端，他的脸一如往昔地黑沉着，苏清扬暗暗地吸了口气，努力地迈开脚步，走过去。
    “冯老师，那个，我想，请假……”
    苏清扬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撒谎真的是坏孩子的行为。她心里面不住地泛着内疚不安的泡泡。
    一双锐利的眸子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审视着，好久之后，苏清扬才听到一个不大和善的声音回答：“恩，为什么请假啊？”
    苏清扬极不舒服地扯扯嘴角，女生体育课请假，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啊？这个黑面公！
    “额，冯老师，我就是……就是……”
    “冯老师，我签一下器材卡！”
    一个不陌生的男声打断了清扬好不容易才决定启齿的话。
    她转眼看过去，是他！是……裴斯远！
    他对上她惊讶的眸光，调皮地眨眨眼。
    苏清扬立刻意识到，他应该是故意地出现，特地帮她解围的吧？心里面忽然流淌过一道温温的暖流，苏清扬低下头，笑了。
    请假事件的最终结果是健忘的黑面公因为裴斯远的打岔，不小心把苏清扬抛至脑后。等他们处理完器材卡的时候，上课铃声骤然响起，黑面公不耐烦地朝苏清扬挥挥手，鼻腔里沉沉地“恩”出一声。
    苏清扬道一句“谢谢老师”，双脚同时依原地旋转180度，终于放肆地笑开了。
    “苏清扬……”
    闻声，苏清扬的笑容立刻凝结在嘴角，略羞赧地对上一米开外的少年。
    站在阳光下的裴斯远，眉毛与嘴唇都被染成了金色，以一种柔和的姿态蔓延，全身流淌着温暖的气息。
    “裴斯远，谢谢……”
    她诚恳道谢，不仅因今天的解围之恩，更因为他记住了昔日的她。
    被人记在心间的感觉，如此美妙；因为他，她幸运地体味到了。
    “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他顿了顿，语气还是弥散不去的忧伤，“从我们认识，直到现在，第一次！”
    苏清扬一颤，心头泛起阵阵酸楚。她挣扎了下，坚定地启口，告诉他：“我以后会记得的，裴斯远，真的，一定记住！”
    裴斯远谛视着她的模样，视线仿佛穿越了时空，又看到了她涨红了脸，举手立誓的郑重表情。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出淡淡的笑纹。
    “斯远，打球！”
    一个圆溜溜的篮球猛地砸到两人中间，裴斯远愠怒地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将明亮一脸的坏笑。
    “我先走了，回见。”
    他深深地看了清扬一眼，欲语还休。然后，抱起篮球，飞般地跑过去。
    苏清扬仍处在茫然的状态，怔怔地看着他奔跑的背影，胸腔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情感浅浅地激荡着。
    她是否曾在成长的旅途中错误地丢弃了某些人，某些事，譬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