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高的戏楼上，康亲王一脸静肃。
    万万没想到的是，洛城第一楼迎接他的，竟是一台山台剧。不是见惯了的琼宴酒席，也无半些名艳花魁，在一贯素雅的楼阁中，竟破天荒地搭起一个戏台。千亭楼的这番举措，令久闻其名的随客们大为惊讶——难道，就这样迎接风尘仆仆的王储大人？
    众人都不由为那极少露面的千亭楼楼主捏了一把汗，纷纷暗暗将目光窥向端坐在戏楼上康亲王。
    可康亲王只是静肃地端坐戏楼，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让人琢磨不出喜怒。
    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千亭楼用什么形式来迎接他。用这种奇异的方法，反而令他暗暗惊喜。堂堂王储居然大张旗鼓地去青楼，更古怪的是，青楼之内居然演戏——轰动如此之大，相信不久京城内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吧！
    他就是要让那控制年迈父皇、逼他被迫出游的皇兄认为，危及他夺宫的王储，只不过是一个好色无庸的荒唐之徒罢了。
    一直以来，他都小心地藏好羽翼，装出昏庸无知的模样来讨好皇兄，可皇兄哪里知道，蛰伏已久的他必然做好了一击必胜的准备——离开京城的那一刻，镇守京畿要地的军队早已为他所控制。
    将兵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的把戏，愚蠢卤莽的皇兄，又怎么能玩得过他呢！
    看着眼前准备就绪的戏台，一直端坐着的康亲王脸上轻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戏幕下
    青词坐在镜台前，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面具。
    嫩白色的面具，眉眼弯弯，握在手里，心底渐渐泛起一股暖意。
    还是那么熟悉……曾几何时，就是用这个面具掩盖自己，上演一幕幕永生不忘的折子戏……青词慢慢抚摩面具的每一寸，眉尖不由微微蹙起——如今的他，还是那个戏场上千娇百媚的人儿吗？
    轻叹一声，抬头时，发现韩风正站在自己身后。
    透过镜面看他，那身简陋的戏装，却偏生在他身上那般合体——镜中的师兄一脸宠溺，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后，便笑着上前来催他：“准备好了，上场吧！”
    “不……”轻咬下唇，修眉皱的更深了，青词有些不知所措地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演……”
    “怎么，忘了该怎么演戏？”韩风眉棱一扬，瞪大眼睛看着他：“孔吉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了，居然会忘？”
    “不是……”青词微微叹息，眸子里尽是不安，看着眼前一脸无谓的韩风，缓缓说出自己的担忧：“千亭楼不是演戏的地方，康亲王也不是来看戏的……”
    “有什么关系！”韩风淡淡一笑，拿起他手中的面具，一面替他扎束在脑后，一面道：“你是主，他是客——管他什么亲王不亲王，孔吉与长生的好戏就要开演了，谁挡得住？他爱不爱是他的事！”说罢，韩风替他整理好衣服，看着眼前人依旧皱着眉头，不由爱怜地耸了耸鼻头：“丫头，不喜欢和师兄演戏吗？”
    青词突然笑了。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句，正如当年的长生一样——每每在他不安心的时刻最给他定心。迎着韩风坚持的目光，他微微笑着，慢慢拉下面具，“啪”地打开扇子，俏皮地眨眨眼，道：“你说，我是不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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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场
    钟鼓声起，戏已开场。
    青词略有些紧张地站在绳索旁，环顾四周因惊奇而无声的观众们。他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最高处的观赏者——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储，该如何来面对这一场闹剧？
    长吁一口气，既然开始就不打算结束了。青词暗暗下定决心，看向对面的韩风。
    投向坚定的目光，韩风亦向他点点头，拉下了自己的面具。
    “开始吧！”师兄的声音低低传来，伴起鼓声喧嚣。
    小心站上绳索，青词抬腿有节奏地击踏，一刹时绳索摇晃的力度荡漾至心头，恍然间让他有了错觉。不是现在，不是过去，而是一直，他都离不开绳索——绳索上的孔吉，为戏而生，因戏而死。摇摇晃晃之中，支撑起摇摇晃晃的生命。站在半空中，无数的嬉笑怒骂、悲欢离合，都只是一场戏。
    低头下，师兄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突然，一抹笑意在面具下已经蔓延，他喜欢这种感觉，不需要戏码，只是尽情地演绎自己。
    “啪”地开扇，环顾戏场，面具下的人儿灵巧地跳跃在绳索上，身盈如蝶：“终日沉寂红尘，现在又站在高檐上，原来半空中的风才是最凉爽的！”
    “咦？”站在走索下的韩风不由一顿，“他在演什么？”
    似乎感觉到师兄的疑惑，绳上人低头浅笑，脚下步法却丝毫未停：“在悬空的绳索上摸索前行，进进退退，跌下去会死，走过去是虚无——我们是否曾经跌过一次？”
    听见绳索上传来的话语，韩风仰头看着他，一句一句，像在询问，又像在倾诉，慢慢传如心田，突然，这几句戏词已拉他入戏：眼中凝望的就是那个曾与他默契配合的人——他的孔吉，是在演自己啊！
    “哟——嗬！”不再迟疑，他也站了上去，击踏绳索，高声对答：“跌过一次，就不能再站起来么？”
    “前生是戏子，如今又在演戏，轮回之中，一切如旧，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赞赏师兄默契的应答，他的声音里满含盈盈笑意，在高索上欢跃地转动身姿，衣袂飘然，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不禁为之绝叹：这个在空中飞舞的戏子，飘飘摇摇如蝶般舞蹈，不经意中，绽放出他最动人的美丽，摄人心魂！
    “听说，那个人就是千亭楼楼主呢！”
    “哟，虽说戴着面具，但那身姿，可是风情万种啊！”
    台下坐客们忍不住窃窃私语，传如高坐在上的康亲王耳中，让他不由双目微微眯了一下。
    山台剧？初次见到戏台上的情形时，他忽觉心头一动。这个熟悉的字眼，隐隐约约勾起不少过往——是谁，又要在戏台上幽幽吟唱？
    不会再有谁了。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见过太多的戏目，隔了多少世，终不会再有那个人，带他不知不觉中入戏，永远沉溺不能自拔。
    钟鼓声中，戴这面具的戏子已经上场。他只是冷眼旁观，如以往一样，不会动容。
    可莫名地，当那个戏子踏上绳索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惊愕——虽然不见他的面容，但一举一动，却像极了一个人。
    怎么可能……心底不知不觉地泛起万分疑惑，这世界上又有谁，能够修到他的半点风华？
    康亲王的双目不由瞪大，紧紧盯着戏台上灵动的身影。
    他在欢笑，他在跳跃，甚至一抬手，一挥扇，都那么熟稔……仿佛那不是表演，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表达出一种真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脸上再也忍不住复杂的神情，又惊讶又怀疑，又欢喜又迷茫……不顾随客们惊奇的眼神，他的目光如搜索猎物一般，紧紧盯住戏台上的那个人，重重叠叠，一任那个影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突然，戏中人演至高潮，缓缓伸手褪去脸上的面具——
    而他，却不可置否地瞪大眼睛，目光紧紧盯这那张一分分露出的绝美面容，只觉呼吸一窒。
    一瞬间，心底湮埋已久的弦被无形地拨动，不知不觉里，他的目光再也挪不开半分——
    是他……是他……那个人、那身影、那张脸……是他……没错！！！
    众目睽睽中，一直沉默寡言的康亲王，全然不顾全场惊愕的目光，如着魔一般，缓缓站了起来。
    因为，那一个人，已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