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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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淡淡铅华,楼头风吹醒。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愁肠已断无由醉,眉妆将就,回首泪先凝。明月十二楼灯尽,断续风随断续萧。
夤夜未眠。
孔吉呆坐在屏风后,看者案前玉烛光转,虚虚实实,烛光跳跃间将深闭房间中的一切映衬地分外不真实。
他缓缓垂下头,鲜红的发带从浓密乌黑的发迹滑落,停靠在肩头,明光下竟不觉刺目。
四周好安静……隐隐约约地,只是传来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传入耳迹,仿佛是将周遭一切拉得悠长。
修眉深锁,孔吉闭上了眼睛。四周越是安静,心头就越充满纷纭。入宫来的一切,如幻影一般在眼前闪过,一幕幕重重叠叠,纷纷扰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为王宴乐到重臣排斥……从虐杀重臣到太妃之死……再到游猎时六甲被杀……孔吉顿觉心头有千斤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戏子受宠,男风误国!”堂上官尹大人的话如雷一般炸在他头顶,让他蓦然一怔。
是这样吗……不知不觉中双手已在袖中握紧,孔吉慢慢睁开眼来,看者手掌展开,白皙的掌心几个指印分外醒目。
他苦笑了一下,就在师兄试图带他离开的时候,不也是曾嘲讽过燕山君的荒谬吗?
“就连师兄也这么说……看来这个罪名得担一辈子呢……”
想到师兄,孔吉忽觉心头如针扎般痛,被弄瞎眼睛的长生,还能带着囚禁于深宫中的他走么?
蓦地师兄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生再做戏子吧……到那时,你我将是自由的!”
长生啊……孔吉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这样一次次地摧残,心还能自由么?
曾几何时,在每一个深夜醒来,在黑暗中舔舐伤口时,才发现心中坚定的信念早已在那一刻被扫荡的干干净净,绷紧的心弦松了又松,最终,已是土崩瓦解。
“再活着……恐怕是一个木偶了吧!”孔吉细细地对自己说,声音小地自己也听不见,他摸索着抱紧自己的双肩,四周太冷,冷得他忍不住颤抖。从来的希望只是自在,难道这一点也是奢求吗?
无尽的夜啊……
孔吉慢慢仰起头,明亮的眸子如秋水一般熠熠发光。烛光仍在跳跃,一闪一闪,映在那张清秀的脸上,越发苍白起来。
“来生再做戏子……”他的目光紧紧盯者天花顶,华丽的藻井,一圈圈雍容古怪的图案锁住了他的视线,如此的王宫,又有多少绝世佳人被羁绊在此?
“可是,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太苦了呢……”
孔吉喃喃自语,心头空空如也,仿佛一切都已无谓,他所要的,究竟是什么?
嘴角牵动,笑容已僵,没有心的孔吉,夫复何求?
夜,依然宁静冗长。
所有人都睡了吧!
孔吉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声,忽然身子就如被抽空了一般,倚着屏风无力地倒下。
四周开放着如蔷薇一样绚丽的血花,一层层铺开,仿佛要浸透一切的空虚。
意识依然清晰……孔吉看着从自己身上绽放出来的绝艳,嘴角上扬,呈现出明丽的笑容,一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原谅我啊……只是想解脱呢……”
全身的力气就在那一刹那消失,他无奈地闭眼,笑容慢慢凝固……
第一章初现
洛城千亭楼
室内縻縻,篆香袅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轻轻按下琴弦最后一个颤音,细柳抱琴端坐,抬头微微一笑。
隔着纱帘,看到有人坐卧于前,端茗啜饮。
“好雅致的房间……”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仍忍不住对周遭一切细细打量,细柳在心头暗赞,天下第一楼千亭楼楼主,果然不是一般有品味的人。
帘后人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听她吟唱。这样古怪的客人,难道就是千亭楼楼主吗?
“听说楼主是个挺美丽的人呢……”面对掌管洛城所有青楼而又不常露面的千亭楼楼主,细柳不禁想起外界的猜测,“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的‘风华绝代’呢?”
帘后人突然将茶盏搁于案上,冷冷地开口:“细柳姑娘是不是忘了该做什么?”
好冷的语气!第一次听他说话,细柳不禁一惊,忙回过神来,旋即抬头看了纱帘一眼,轻声笑道:“细柳大意了,不知楼主还有事否?”
帘后人微微垂了头,竟似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提起案前茶壶,自顾自地向盏内斟茶。
好冷的人!虽然阅人无数,但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人,顿觉心头一冷,细柳抱琴敛衽而起,微微躬身:“如此,细柳告退。”
说罢,她轻步退出了房间。
等到细柳退出房间,作卧于案前的青词忽然微微叹了一声。
眼前被倾满的茶盏,氤氲出袅袅烟气,缓缓浮上来,挥之不散。
青词忍不住伸手端起茶盏,凝视盏内玉露,只管出神。
这时,“喀啦”一响,从他身后在的屏风转出个人来。
“想不到居然也有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来人毫不客气地上前,大大咧咧地坐在他面前,轻声一笑。
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出现,青词轻轻将茶盏搁于案上,复抬头明眸一盼,冷笑道:“你果然很是喜欢一大早就躲在我的房间。”
“哈哈!”来人不客气到盘起腿,一身名贵的鹤毛大氅扫在地上一甚不在惜:“我只是好奇千亭楼楼主该怎样接这笔棘手的生意,所以就不请自来了。”说罢,他以手支案,倾身盯着青词:“怎么样,好象还没有选定?”
似乎没办法对眼前人生起气来,青词无奈地笑笑,低头屈起修长的指节在案上轻轻扣着,微微皱眉:“此番来者居然是康亲王,据说此人口味甚刁,毕竟关乎到洛城第一楼的声誉,我不得不慎重。”
眼前人在心里暗暗发笑,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青词:“说也难怪,康亲王宴游洛城,点名要千亭楼作陪,这第一楼的美誉还真是名副其实呢!”
“韩兄,”不理会他的嘲笑,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青词抬头看着他,忽眉头一弯,脸上绽放出一个明丽的笑容:“这一回似乎有点棘手,你说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笑容,韩风不禁一呆,旋即回过神来,心内暗道:“这家伙,一时冷若冰霜,一时笑靥如花,是存心想诱惑人呢!”口内却满不在乎:“我又不是千亭楼的人,这档子事我哪知道?”是啊,倘若让人得知他堂堂相国少爷居然插手青楼事务,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料想他会这么回答,青词摇摇头,悠悠地叹了一声,随即转移话题:“想来韩兄来已多时,对今日人选意下如何?”
“是细柳姑娘么?”韩风回想起刚才飘荡于房内的缕缕琴音,不禁大为满足地眯起眼睛,点头道:“琴技好,歌喉好,相貌嘛……”他瞟了一眼青词,“自是上乘之色!”
青词微微皱眉,摇头道:“细柳虽说是澹月楼花魁,又声色俱佳,可惜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那前日的苏卿怜呢?”韩风见不得他挑剔,忙抢前问道。
青词依旧摇头:“生得温婉可人,只可惜技艺欠佳。”
“司徒沁总可以吧!”韩风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
青词仍是否定:“身段有点差强人意。”
这可全是洛城一等一的红牌姑娘啊!韩风急得眼红,忍不住为她们叫屈:“你这是什么眼光?个个可都是绝色佳人啊!我要是康亲王,眼珠子早就掉地上了,哪象你——”
他近身盯着青词,忽发现眼前人修眉微皱,白皙的脸上竟润有淡淡浅红,一瞬间目光一痴,随即涎着脸,饶有兴致地伸手要去摸这张俊美的脸:“不如你去吧,这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呢!”
“啪!”地一声,青词抬手打下这只不安分的手,随即攥紧胸襟,目光一凝,忍住胸口一阵发闷,抬头嗔视韩风:“说正事呢,闹什么!”却突然觉得心头一股烦厌感陡然而起,忙深吸一口气,只是不说。
“怎么了?”韩风敏锐地感到他的异常,随即正色问道。
“没什么。”终是忍不住,“咳,咳,”不禁捂住嘴,霎时呼吸急促起来:“胎里带出来的……天气又冷了些,就……”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唉……”韩风盯着青词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黯淡下来,伸手为他拍背顺气:“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有……”强忍住胸口气闷,青词抬头看着眼前人,勉强一笑:“千亭楼的事务并不多,只是这几天忙些……”
“那我给你的药呢?”匆匆打住他的话,韩风似看穿一切地问他:“是因为想刻意与我保持距离而没有用吧?!”
青词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垂下头来,轻轻地叹了一声。
碎发滑落在额前,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这样熟悉的神情,竟似曾经见过一般……韩风不禁正仲,刹那间心中被某种印象浸染地柔软——这样的青词,是他吗?
同样拥有细长的凤眼,双唇亦如山茶花一般红艳欲绝,甚至就连微笑时的神情都那般温润如玉……可是为何眼前人眉目顾盼间,眼波流转中竟不再蕴含那股熟悉的妩媚与凄凉?
韩风顿觉心头有如针扎一般痛起来,无论沉沦多少世,都无法消除前世的牵挂啊……长长地叹了一声,霎时回过神来,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不自然。
“呃……这是我派人打听来的消息,也许有用。”急于打破一时的沉寂,他慌忙递过老早就藏在身上的一卷纸,对上那双疑惑的眸子,不禁不自在地一笑:“是派人在京城打听出来康亲王的一些资料。”
明显感觉到他的异常,青词略一迟疑,还是接过那卷纸,把它捏在手心里,看到韩风一副就要起身的模样,一瞬间心中如火石电光一般闪过无数个念头,掂了掂手中那卷纸,终是开口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什么?”韩风浑身一震,竟忘了将目光挪开。
“且不说这些,”青词心下明白,身为相国少爷的韩风居然为青楼中人大费人力本是件怪事,他将手中物件放在案上,紧紧盯住那泛着细碎轴光的精致茶盏,缓缓问道:“从我进千亭楼开始,似乎就认识了你……短短几载,我已由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千亭楼楼主,而你,似乎就一直在我身边……”
青词轻轻叹了一声气,无论什么时候,与韩风独处时都会从心底滑过一种感觉——暖暖地又淡淡地,这种感觉会在一瞬间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近,甚至在面对诸多事务而万般苦恼时都会觉得有了依靠——他微微苦笑,他明白与韩风之间的身份悬殊,难道这一切,都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么?
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心中有个声音在暗暗坚持着。
他抬起头看定眼前人,眸子里闪现出琉璃般的光彩,又分明带有几分执拗:“其间,你帮过我多少?为何每次又都是那样无谓回报?”强压住身心的不适,抓住胸襟的指节因过力而泛白,他轻轻笑了,精致的脸庞闪过一丝淡淡的痛苦:“似乎,已经超出了‘恩客’的范围吧?”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回过神来的韩风,没有转移视线,而是紧紧盯着眼前的青词。
目光犀利,似乎想要探究出自己心中最深的那个秘密,那般直切,竟毫无半点犹豫,反而隐约地闪现出精明的锐锋。
这分明……根本就不再是那个说话略带嚅嗫满脸腼腆的人啊……
韩风不禁微微苦笑。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从头到尾都认错人了呢……
敏锐地感觉到眼前青词似乎捕捉到了自己苦笑的含义,韩风笑容一僵。
“龙舌、玉附子、熟地,紫河车……这些可都是名贵的药材啊……”也只是一瞬间,青词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口气也不再咄咄逼人,他有些叹息地说着这些常人无法得到的珍贵药材:“费尽力气得来只是给我用,不觉得可惜吗?”
可……恶!看着依旧不屈不挠问下去的青词,韩风突然觉得心口在慢慢变凉。一种挫败感由然而生,他蓦然不相信自己往日的感觉了。
当初还以为找到了重生的他呢……惊觉于自己一刹那从心底曼延出来的厌恶,他伸手过去,捏住了正打算继续开口的青词的下巴。
强迫掰起那张明丽的脸,生生让他对住自己的眼帘。
惊愕于瞬间转变的韩风,青词不禁一顿,乖乖地闭上了嘴。
如玉一般的肌肤、细长的凤眼、还有那俊俏尖小的下巴……盯住眼前精致的脸庞,韩风的目光禁不住沉溺柔软下来:纵是转世为生,这样的美丽也只有他可比及吧!
灵巧地翻转手指,慢满滑上那红润艳丽的唇线,嫩滑的感觉通过反复摩擦的指尖荡漾至心底气氛霎时为之暧昧起来。
突然,韩风柔情的目光一凝,隐隐透出几分锐利,手指就势握住惊呆的青词的下巴。
既然不是他,何必要给太多的柔情呢!
一开口以是生硬无比:“能做千亭楼楼主的恩客,可是韩某的万分荣幸呢!可惜……我只是好奇一个男人是怎样在风尘中混下来罢了,所以才多看了你几眼。”
看到眼前青词神色瞬间苍白凝重,不知怎么地,心头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当希望破碎时,是否会让人忍不住变得无情?
脸上去一毫也不曾带出。眉峰一挑,轻蔑地一笑道:“至于那些药材,相国少爷只是不忍心如此妙人玉损罢了,既然你不要,倒是往后省了我不少力。”
该死!发现眼前人脸色愈是苍白,一时的怒气竟渐渐变成悔意,韩风不禁疑惑——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仿佛当时的气焰已在这一刻自行灭绝,几乎是狼狈的抽手回身,再也不敢去对上那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他不禁压低嗓音以掩饰不安:“告辞。”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当韩风的手一抽回,青词的身子就无骨一般扑倒在案上。
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铺天盖地从胸口弥漫开来,碎青的衣襟被手揉成一团,最终无力地摊开。
执拗地抬头看着韩风拂袖而去,目光一瞬间散开,刚才突发的一切就像幻影一样让他收不回思绪。
“是这样吗……”似乎是在问离去的韩风,又像在问自己。
努力调整紊乱的气息,心电光转,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为何一触及次类话题,平日斯文的韩风就会如此暴躁不安呢?
目光滑落,最终停在案角安置的那轴白茶盏上。虽是静置一时,但盏内依然袅袅生烟,氤氲而出,挥之不散。
青词死死地瞪了它几秒,蓦然,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举袖挥去——“哐当!”遽响声将室内一切衬得更为安静,盏滚落在地,盏中玉露倾洒而出。
青词扑在案上去再也抬不起头来。心口好痛……四周也静地可怕……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不是真心想要去了解,否则怎么一再去追问你心底最深的秘密?
——如果不是珍爱那些珍贵的药材,否则怎么会精心制成药饮,每天啜饮不弃?
青词不禁大口呼吸起来,纵是匍在案上,也只觉得浑身无力,可怎么,也忘不掉方才韩风轻蔑的眼神?
“青楼中人,果该如此,对吧?”他微微苦笑,是自己的不该呢1像他这类人,本来就不应该乞求拥有常人平等的对待,与之相处日久,又何必如此不甘?
微微皱眉,努力摸索着要坐起,手指却突然触到一件物品,不禁一顿——是韩风留下的那卷资料!蓦然,在心底尽力砌起的那道围墙轰然倒塌,让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没有的贱人!笑意凝固在唇边不曾淡去,他失望地闭眼:“给你一点温暖就当作火炉——真真是贱命!”可心绪去在急剧地翻滚着,周遭一切太压抑,仿佛是控制不住地,他蓦然睁眼——
韩风的神情是在隐瞒什么,而他自己,又在隐瞒什么?
依旧是浅浅苦笑,他微微苦笑,仿佛心底滑过的,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初见韩风时惊觉于那股奇异的熟悉感,而低声惊呼而出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