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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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房间总是透着一股潮气,墙根处已经布满了苔藓,狭小的房间仅有一扇不大的石窗,窗间用铁条封死,一如房门那般,生怕房中的我逃了出去,可就算大门敞开,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方圆百里曾是我的家,而现在的我却在家中的地牢里发呆,我抵着牢门,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牢狱,像是漆黑的漩涡,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光亮,偌大的“地宫”,只留我一个人哀嚎。
    临近黄昏,我带着吴安投降了,战争仅持续了半日,便以我方惨败告终,我不知道死伤如何,也不想知道,但追随我的吴安,自从被叛军俘获后便与我分别,时间在我眼前已经失去了意义,我不记得分别了多久,只记得他眼中的不舍和对死亡的恐惧。
    但我并不怕死。
    我只是不想再做一颗棋子,一颗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战的棋子。
    或许我应该在投降的时候等吴安说完,说出他一直想说的话,他总是以下人自居,可他终究不是那些卑微的奴仆,我赐予他学习的权利,每当他遇到不懂的问题,总是谦卑地向我讨教,竟可能地靠近我的身躯,却又不敢带有半分失礼,我身为林家少爷,早在我尚为母胎之时,就已经被家主定下终身大事,而我也从未在意过这生活中的小插曲,可事到如今,落魄之时,我再接受这份感情,岂不是无赖小人?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我应该给他自由,或许这才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脚铐并不紧束,但它们却很沉,无论我用什么样姿势,金属与我的腿骨相互摩擦,几番折腾,犹如皮开肉绽一般,我扯下衣袖,将其垫在脚踝,这才略微缓解疼痛,我靠在冰冷的墙上,仅有暗淡的月光与我相伴,听说叛军善待俘虏,但我这种名衔的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没用了吧。
    想起小时候,父亲逼我练武,我并不擅长使枪,但他要求我样样精通,不敢违背父亲的要求,我只得更加努力地练习,但天赋使然,我总让他失望,失望的结果便是将我扔进柴房,阴暗潮湿的小屋子,像极了现在的牢房,只不过柴房里的湿气满是树木的清香,不同于民户那般简陋,林家的柴房从不储存霉变的木材,我曾以为那是这世界最恶劣的环境,没想到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每当父亲惩罚我的时候,他不允许任何人给我送饭,连我的母亲兄弟也不敢忤逆父亲。当我十岁生辰之时,父亲送了我一件礼物,一位大我两岁的侍童,他陪我习武,聪敏的他几乎一学就会,趁着武师休憩十分,他负责指正我的错误,但我仍旧是父亲眼中的庸才,柴房依然是我常眠之地,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侍童总会偷偷给我递些吃食,他似乎并不怕父亲的指令。
    我扭动着身躯,斜眼看向头顶的牢窗,忽然有种错觉,我轻唤一声:“吴安,你在吗?”无人回应。
    忽然,一阵轻踏回响于地牢之中,像是坚硬的鞋底在青石板上徘徊,不紧不慢,毫无章法可言,我想起身查看,但却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我期待被处决?或是放任我离去?亦或是站在敌军之中,挥刀面向昔日将士?我不知道哪种结果更适合我,更不知道哪种结果是好,或是坏。
    响声不停,但似乎声音的主人对我并不感兴趣,忽远忽近,他像是在消磨我的耐性,等待我率先乞求。我没有出声,只是一动也不动地靠在墙边,昔日高强度的行军,消耗了我不少精力,如今虽然看似悲惨,倒也落个清闲,只是这耳边的聒噪有些恼人罢了。
    我想起了娶亲的那一天,新娘来自远方宗亲,比我的年龄大一岁半,一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迎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我并没有身为新郎的喜悦,若不是要遵循繁缛的礼节,我倒希望我是个局外人。父母显然非常满意这宗亲事,林家上下像是过年一样喜庆,我骑在马上,处于队伍的前列,牵马的人便是吴安,行路时难得的清闲,我俯视着他的身躯,常年点头哈腰的他已经不再挺拔,若是让他直起腰身,怕是要比我高出半个头吧!我轻唤一声他的名字,只见他呆呆地回头望着我,仅是短暂的停留,他低着头不再目视我的眼睛。
    “少爷……”
    “我大喜的日子,你怎么愁眉苦脸?”
    “我很开心。”吴安再次抬起头,他的表情很好地诠释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小人替少爷感到开心。”
    “我可赐予你一个愿望。”
    “愿望?”
    “荣华富贵或是自由之身,任你挑选,这大喜之日,我尽量满足你。”
    吴安怔怔地看着我,许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他半张着嘴,可能是在权衡两者的利弊,又或是另有其他打算。
    “想好了吗?”
    “我想读书,我想学习知识。”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回答,他的脸上仿佛写着认真二字,好似心中早有想法,只是他从不敢主动开口,我当即许诺,应允他学习的权利。我以为他这般年龄定然学不进去东西,只不过三分钟热度罢了,可自从那天起,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每日有问不完的问题,即使傍晚时分,他也要待在我的书房中像我请教,我的妻子满怀怨恨,常常在我的枕边数落吴安,可我并不是一块木头,我知道他的用意。
    人们常说濒死之际,往日种种皆会重现,弥留之际心中所念,便是这一生的遗憾,我瘫在这冰冷的牢房,不住地打哆嗦,那回响的脚步声依然不停,我清了清嗓子,将喉中的污渍啐出,目视前方,黑暗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
    “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忽然,一双幽绿的双眼自黑暗中显现,它们死死地瞪着我,并未眨眼,片刻,一声阴柔从黑暗中袭来,远处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你能看见我。”句尾没有疑问,它只是在陈述事实。
    “开战前,我便知道你们并非等闲之辈,投降之时我才发现,你们并不是人。”
    “……”
    “鄙人虽然年幼,倒也见过妖怪二三,但从未见过如此统一的军队,竟然全由妖怪组成。”
    “人尊而妖卑,念王许我平等,我便竭力而战,无论人妖,皆为自由。”
    “所以你代表了你的正义。”
    “我只是代表了我的私心,你呢?荣华富贵或是自由之身,任你挑选。”
    我有些惊愕,这话中的字连同语气,都像极了曾经高傲的我,仿佛这双眼睛的主人洞悉了我的一生。
    “随你而降的人,他没有选择。”
    “我想带他走!”
    忽然,一股恶寒向我袭来,一道黑色人影渐渐靠近,我看不清他的样貌,仅是大概轮廓在牢门旁站立,眼睛愈发明亮,像是黑夜中的星辰,但他已然外露杀机。
    “我想带他走!”我毫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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