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洛飞羽独自一人躺在房顶，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
    此刻天色已渐暗，远方天际只余一缕橙红，听闻远处流芳阁的方向突然有钟声响起，洛飞羽想起来秦子怀之前介绍过，应该是戊时已到，弟子们的夜读时间开始。
    秦子怀念在两人第一天入门，今日便免了他们的夜读。
    谢明岳走出门来，抬头望了望房顶的洛飞羽，皱眉道：“阿翀，在家也便罢了，如今我们不同往日，理应恪守规矩，你还不赶紧下来。”
    洛飞羽道：“我好不容易逃离了我爹，现在你又来管我，你还说不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
    “我们第一天入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你这个样子被师兄们看到，该说我们云台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了。”谢明岳肃言道。
    “好好好！”洛飞羽不耐烦地直起身，翻了个跟头从屋顶上跳下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哎，谢誉，你想不想出去转转？”
    谢明岳背身回屋，给洛飞羽留下一句：“不想。”
    洛飞羽“嘁”了一声，心想这个书呆子，肯定又回去读书了，真无聊。
    “你不去的话，我可自己去喽？”洛飞羽试探地问。
    “随你喜欢。不过要记得大师兄的叮嘱，别去禁区。”谢明岳说着，翻开一本书简，便不再理他。
    洛飞羽寻着读书声来到书房，悄悄趴在门缝上眯着眼睛向里看，只见屋内的弟子们已从白天的校袍换成齐整的襕衫，头发挽成发髻，用一根竹簪绾住发尾，正襟危坐，书声琅琅。
    书房的最前端，是大师兄秦子怀在领读，只见他单手负后，轻轻踱步，即使换了襕衫也掩饰不住秦子怀挺拔的身姿。
    洛飞羽心想，这位大师兄可当真是一表人才，不仅人生得端正雅致，性格也不错，师兄弟们应该很敬仰他才对。想到日后和这样一个人相处，洛飞羽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洛飞羽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自己以后每天也要如此，整日里除了吃饭，就是修习，不然就是读书，简直了无生气，毫无盼头，灵能不能修成不知道，怕是两年以后就痴癫了也说不定。不过还好只有两年，就当是来历练一番罢了。
    在来之前，洛飞羽也听闻了很多关于云空泽的传闻，什么山中有七彩祥鸟，外表绚丽夺目，叫声洋洋盈耳，此鸟灵力高强，日行千里，据说还是门主苏君楼的坐骑。
    还有什么上古神兽盘踞于此，才使云空泽常年苍翠茂盛，水源颇多。当然传言不可信，什么上古神兽能活到现在呢。
    正思索着，突然传来一阵笛音，洛飞羽以为自己听错了，驻足倾听，只闻那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空灵蕴藉。
    洛飞羽心想，这笛音竟如此独特，不似他见过的一般材质，应该是用上好的玉料所制。不过，此刻所有的弟子应该都在夜读才是，怎会有人在此刻吹笛，莫不是有哪个弟子偷懒了吧，这么想着，好奇心驱使他向声音的方向寻去。
    秦子怀所言果然不虚，云空泽的地势复杂难辨，感觉上每条路都差不太多，但看周围建筑又不太一样。如果不是有笛声引着，此刻怕是会迷路了也说不定。
    正在越来越接近声音源头的时候，笛声却突然戛然而止。洛飞羽环视四周，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一片矮丛之中，洛飞羽向后望去，此刻距离弟子房应该已经相去甚远。
    脚下出现了一条青灰色曲径，向上通往一片灌丛中，两侧佳木葱茏，妆点的小路格外清幽。洛飞羽心想，来都来了，也不差最后一探究竟了。索性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扒开面前高耸的灌丛，突然面前出现了一隅崖壁，令人眼前一亮。
    这处崖壁非常奇特，似乎是悬在空中一般与世隔绝，洛飞羽向前走了几步，只见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星星点点喷薄而下，此处竟是个观星赏月之处。
    洛飞羽有些欣喜，云空泽竟还有这样妙的地方！
    一阵微风拂来，无数杏花花瓣飘零在空中，落英缤纷，十分美丽。
    “何人在此？”
    正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洛飞羽循声抬头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方才没有留意，原来旁边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之上正斜坐着一个人。花团锦簇的枝干将他档得严严实实，洛飞羽向前走了两步，眼前出现了方才声音的主人。
    只见那人身着水墨色长衣，墨染般的头发散落着，单手支额，另一只手中持一坛酒搭在蜷起的膝盖上，虽然黑夜中看不真切相貌，但听声音和高挑清瘦的轮廓，洛飞羽断定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这时又有一阵风吹过，杏树上的花瓣扑簌簌飞落，洛飞羽用手挡了挡眼睛。
    洛飞羽道：“这位小哥哥，我方才是寻着笛音过来的，实在无意冒犯。”洛飞羽心想，不知道这人什么年纪，把人叫年轻了自然欣喜的，谁也不愿意别人把自己叫老了吧。
    月下之人听到“小哥哥”三个字，先是微愣，转而轻笑。
    “小哥哥？有意思……”说话的人嘴角噙着一丝笑，道：“你是何人，为何到此？”
    洛飞羽道：“我叫洛飞羽，今天才第一天入门，听闻一阵笛音，于是便寻着声音过来了，方才这宛若天籁的笛音是你吹的吗？”洛飞羽心道，这小哥哥看起来冷冷的，拍拍马屁拉近一下距离。
    “哦。”那人不再说话，只是喝着手中的酒，眼睛停留在洛飞羽身上。
    洛飞羽发觉拍马屁也不怎么管用，于是为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再道：“不知这位小哥哥该如何称呼？这里又是何处呢？”
    那人嗤笑一声，低低道：“心伤之地，心上之人，无需多问。”
    洛飞羽闻到一股很重的酒气，猜想他应该是喝了不少，也有可能已经喝醉了，否则也不会如此答非所问。关心道：“小哥哥，你是不是喝多了？不然你先从树上下来吧，旁边就是悬崖，看起来危危险险的。”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洛飞羽又道：“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那人似乎是有了反应，斜睨了洛飞羽一眼，没有说话。
    “看你年纪跟我相仿，应该也是哪位新入门的师兄吧。大家都去夜读了，你怎么不去？是不是嫌夜读很无聊所以偷跑出来喝酒呢？不过没关系，我肯定不会跟大师兄告发你的，我是不是很仗义？“洛飞羽道。
    仍然没有反应。
    “出于礼貌，我们两个能不能交换一下姓名，交个朋友呢？“洛飞羽仍然不死心。
    “无需。”那人的声音里像淬了一层冰。
    “哎你这个人不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有句话说得好，出门在外都是靠朋友，行走江湖不易，你这样很容易交不到朋友的。”洛飞羽轻拂衣摆，席地而坐，仰望着树上之人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那人的声音里明显有些不耐烦。
    洛飞羽心道，这个人怎么这么油盐不进，从小到大还没想跟谁交往被拒绝过，就这么回去了，日后再相见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为了挽回尊严，洛飞羽又道：“有句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来都来了，虽然我酒量一般，但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我陪小哥哥你喝几杯如何？”
    那人身形的明显一顿。片刻后，“嗯”了一声。
    一个身影从树上飞下来稳落于地上，玄色长衫勾勒出清秀挺拔的身姿，乌发如瀑，随风垂落。那人从暗影中缓缓走出来，洛飞羽看清了他的相貌，不由得微愣。
    洛飞羽在云台的时候，有个响亮的称号是“云台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号可不是哪几家小姐随随便便给的，而是所有见过他真人或者画像的人评选出来的。
    洛飞羽自小生得俊秀，深受大家喜爱，小时候在外经常会被其他的小哥哥小姐姐塞一些糖果、点心、水果等之类，顺便逗逗他，长大后更是风逸俊秀、玉树临风，好多名门闺秀对洛飞羽一见倾心，不顾纲常理法，私自差人送信给他，试图与他交往，但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他一直是别人手中的明珠，自诩自己相貌出众，向来受之无愧。
    却不敢想如今面前的这人，竟如此标致。那人有一双乌木般漆黑的瞳仁，面若白瓷，唇如温玉。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有些清冷孤傲，超尘脱俗。嘴角微弯，看似是一抹笑容，眼中却清洌如冷星。洛飞羽不禁心中感慨，云空泽收徒果然是先看模样，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好看。但是这一个，也太好看了吧！
    洛飞羽眼睛一瞟，瞄到了他腰间别的那只笛子，那是一只通体透光的玉笛，只是颜色上却有些暗淡，想来应该是用了很久。
    那人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酒递过来，嘴角噙了一抹戏弄。
    洛飞羽这才发现，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果然是喝了不少。
    一个精致的陶瓷梅瓶到手中，洛飞羽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一股甘洌醇厚的味道顺着口中滑入胃里，洛飞羽瞬间感到整个身体燃烧起来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着眼泪都蹦了出来。
    “这酒……好烈啊。”半天，洛飞羽才缓过劲儿。
    那人轻笑一声，将酒坛拿回，背对洛飞羽负手而立道：“看来，你并不怎么会喝酒。”
    “这酒比起我们家的天仙醉，更加有过之。”洛飞羽不想被眼前的人看了笑话，赶忙道：“不过却比天仙醉的回甘更强烈，缓了一阵儿倒是觉得还算不错。”
    “原来是云台人。”那人道。
    “对啊，我们云台当真有不少好酒，以前我是独爱天仙醉的，不过今日喝了小哥哥你的酒，却发觉竟比天仙醉更易入口。对了，这酒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也好买来送你啊。”洛飞羽道。
    “寻仙。”
    “寻仙，好名字！”洛飞羽走过去挨着他道：“我看小哥哥心情似乎是不太好，不知道你有什么愁事？不过没关系，今晚我就陪你不醉不归，明天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那人看着洛飞羽额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顿了一顿，还是把手中的酒坛放到洛飞羽张开的手里。
    洛飞羽又喝了一口，道：“今晚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大家有什么事也好互相帮衬着！”
    “我没什么好需要你帮衬着的。”
    “可是我有啊，相见就是缘分，更何况咱俩的缘分不一般，第一次见面就一起喝酒了呢，你说是不？”洛飞羽此刻已经感到有些晕晕的，脚底下像踩了一大堆棉花一样站不安稳。他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忖，自己酒量是不太好，可是总不至于这么不好，这才喝了几口就开始醉了？
    “做朋友可能比较难，帮衬帮衬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嘿，你这人还爱说大话呢，哎呦不行，我头怎么这么晕呢。”洛飞羽的身子歪了歪，险些摔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居高临下看向洛飞羽，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明日见了你，我也好跟你打招呼啊。”
    “你想知道？”
    “当然了，不然明日我见了你，总不能喂喂的叫你吧。”
    “凤曦。”
    “凤曦……凤曦……记住了。”洛飞羽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突然看到天际划过一道光亮，随即坠入到云空泽境内，洛飞羽捕捉到那一丝光亮，兴奋地喊：“哎你看！你快看！那是流星吧！”
    “那不是流星。”苏凤曦道。
    “不是流星？那是什么东西？”洛飞羽问道。
    “那不是个东西，是你师傅回来了。”苏凤曦答道。
    “哦，师傅，明天我要去拜见师傅了……对了，还有一位小师叔，小师叔也要去拜见……师兄说让我别去招惹小师叔，说他不喜欢被人打扰，你说他什么不喜欢和人交往，整天躲着闭关，难道不无聊吗？”
    “也许他觉得不呢。”苏凤曦缓缓道。
    “对了，你见过他是不是？他长得是不是跟你一样好看？不对不对，他怎么会有你好看，整天躲着不见人，该不会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吧，哈哈哈……”洛飞羽被自己的想象笑弯了腰。
    苏凤曦好看的眸子蒙上一层寒霜，咬牙切齿道：“洛飞羽，你喝醉了，该回去睡了。”
    “对对对，你说的对，真的已经很晚了。那我回去了。我们明日见，明日见……”洛飞羽边说着边费力起身，刚走两步，接着向前直直倒过去。
    苏凤曦迅速将食指和中指合并，指尖甩过去一道白光，白光随即变成一张网，将洛飞羽轻轻地放到地上。
    踱步到崖边，苏凤曦将剩下的酒尽数洒向崖底，潦黑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