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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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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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天南和季钧霆一个醉酒未醒,一个洞房花烛,趁着两个能当家作主的都没起来,季七北送别亲友后,凌术拉来马车,畅通无阻出了平江府。
“凌术。”季七北在里头坐不住,总想着出来。
“外头冷。”凌术单手拽着缰绳,推季七北回去,“别着凉了。”
季七北抿嘴道:“这、这不妥当。”
凌术看他一眼,然后朝车厢里道:“苏茶姑娘,你出来。”
苏茶应声:“好的。”
季七北:“……”
苏茶也会驾车,可以与凌术交替着赶路,省时省力,还能让季七北安心。
苍生祭结束后,皇上虽未降罪知情不报助纣为虐的国师,霍连却一蹶不振,料理完霍老丞相的后事,更是称病在国师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神智一日糊涂一日,渐渐的,连苏茶都认不得了。
提及这个对她疼爱有加的丈夫,苏茶的笑容便灿烂如花:“他从不和讲我这些,只教我开心就行。”
季七北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可知苏家灭门,是霍老丞相所为?”
苏茶毫无负担地点了点头:“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晓前因后果,苏茶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存活下去。
……
苏茶过完十四岁生辰的翌日,被母亲喊了起来,将军夫人为她梳妆打扮时,满面愁容,却只字未提何事,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大堂,隔帘观望。
外头雪落得深,没过了脚踝,鹅毛般的白绒漫天飞舞,苏茶在这样一个雪天,见到了霍连。
霍连解开占满雪花的披风,朝着苏将军行了一礼。
苏将军托起他的手臂,言语深沉:“国师不必多礼。”
霍连仍是低着头:“将军的救命之恩,霍连没齿难忘。”
苏将军莞尔:“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一转眼,已经是当朝国师了。”
霍连挺直腰板,抬头与苏将军对视:“寒暄至此足矣,将军有话,明说就是。”
然后他们的对话声便小得可怜,苏茶在帘后听不真切,想凑近一点、再近一点,结果就一骨碌滚了出去。
正好就撞见了苏将军跪拜霍连的一幕,可把她吓坏了。
霍连一手扶起苏将军,一边转头去看苏茶。
“这便是小女。”苏将军朝着女儿招招手:“苏茶,过来。”
苏茶连忙起身,走到了父亲的身侧。
“苏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种,苏某一生戎马,不惧强权,也无畏生死,但求国师垂怜,保小女一命。”苏将军拉起苏茶的手,交到了霍连的掌心里:“就算是苏某挟恩图报吧。”
苏茶感觉不到霍连的体温,他的手掌是冰凉的,甚至在微微颤抖。
“苏茶……”霍连的眼中,映着她懵懂迷茫的神情,“多大了?”
“满十四了。”苏茶低头望着他们相连的手,“你很冷吗?”说着,她将自己另一只手也盖了过去,握住霍连的手掌,哈了一口气,“这样,还冷吗?”
霍连被她逗乐,展眉一笑:“嗯,不冷了。”
那天霍连在将军府待了足足三个时辰,临走时天都黑了。
苏茶提着灯笼抱着手炉出来送他,却被宽大的披风裹住,雪花落在鼻尖,冰冰凉凉的。
“回去吧。”霍连只拿了灯笼,对她温柔道:“莫要着凉了。”
“我不怕冷。”苏茶内力强劲,大雪天穿单衣都动不着,“国师哥哥,下次还来玩吗?”
却只听霍连在枫雪中低喃:“对不起……”
没有下次了。
霍连前来应了苏将军的请求,回府后便下聘书,迎娶苏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茶顺理成章嫁入了国师府,成为国师夫人。
她过着和家中一样的悠闲日子,国师府上下她都去得闹得,新鲜玩意儿糖果点心,从不断缺。
国师待她很好,好得……不像寻常夫妻。
从苏茶嫁入国师府开始,霍连的寝室就分为了里外两间,苏茶也不懂闺房之事,只以为这边是国师府的规矩,从不多问。
直至听到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才恍惚,夫妻是要同榻而眠,同床共枕的。
苏茶当晚就从里间跑出去,问霍连:“国师哥哥,我们为什么不睡一起?这不是有违常理么。”
霍连坐在书案旁,借着烛台的光,手中握着一卷书,他先是将光着脚的苏茶抱到腿上,再环着她说话:“何处听来的?”
“膳房的嬷嬷们说的,”
“这样啊。”
苏茶的问题霍连没有回答,但第二天,苏茶发现膳房的嬷嬷全都换了一批。
整个国师府上至掌事管家下抵打杂侍童,都看得出霍连对苏茶的宠爱。
若他们之间没有苏家的鲜血做媒,那么这该是多么令人羡艳的一对璧人。
苏家覆灭,苏茶还不懂家人“没了”的概念,懵了良久。
霍连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带她去祭拜。
一座座新坟,里头埋葬着苏茶全部血亲。
霍连同她一起披麻戴孝,上香磕头,他问苏茶:“恨我吗?”
苏茶哭着摇头,“我不知道。”
“你若是想复仇,我不会阻拦。”霍连平静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举到唇边,哈了一口气:“冷吗?”
苏茶想起他们的初见,一瞬明白了爹娘的用意。
从那天起,她就注定无法怨恨,血海深仇,都只能等着老天去替她报。
“世上不会有人再记得苏家。”霍连抹去苏茶咬破下唇而流淌出来的血液,“他们存在过的证明,只有你了。”
苏家的血脉,就剩下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
恍惚间,苏茶想起了出嫁前,爹娘的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左顾而言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是害怕这一刻,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霍连拥住苏茶,她那么小,浑身发抖,冷冰冰地望着自己亲生父母的坟冢,无法言语。
“苏茶,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活下去吧。”
霍连落泪的刹那,雪落满天,一如他们的初见,纷纷扬扬的雪,铺天盖地。
苏茶揪着霍连的衣襟放声哭泣,她的亲人,也只有霍连了。
祭拜回来,苏茶大病一场。
霍老丞相为了试探苏茶,特地前来拜访,却被霍连拦下。
“义父,还请您高抬贵手,打道回府。”霍连站在走廊中央,身姿笔挺。
“怎么,还担心为父伤害你的妻子不成?苏茶虽为苏家血脉,但她也是我的儿媳啊。”霍老丞相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难道你不相信为父?”
“苏茶的苏家枪练得不错。”霍连垂眸道:“义父若是想见识一下,倒也无妨。”他说完,侧身让道。
霍老丞相赔笑道:“生着病就不要舞枪弄棒了,这孩子命苦,为父着实心疼,你好好待她,皇恩浩荡,没有牵连到她,回头记得带她入宫谢恩。”
霍连颌首:“这是自然。”
霍老丞相见好就收,苏茶恨他那是肯定的,但只要她不付诸行动,做出格的事儿,那这个儿媳,他就当白捡的便宜。
走前他还对霍连旁敲侧击道:“我见你府中清冷,待苏茶调养好,你们早些添个大胖小子,好让为父抱抱孙子,颐养天年。”
有了孩子,顾及血脉,苏茶复仇的可能性就更加小,霍老丞相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霍连恭恭敬敬送走霍老丞相,对他的建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转个身就抛之脑后了。
之后,霍连暗中有在密谋一些事情,苏茶看在眼里,却从不问,也不对外说。
她可以一直天真烂漫活着,这是霍连应允苏家的承诺。
这个诺言也一直兑现至今——
“霍连把最好的一面,都给了你。”凌术有感而发,“看不出来,他也是个情种。”
也?
季七北忍不住看了眼凌术。
“怎么?”凌术感觉到季七北的视线,第一时间望了过去。
“没什么。”季七北马上拿出水囊,递给外头驾车的苏茶。
苏茶道谢后单手接过水囊喝了个一大口,然后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
日夜兼程,京城近在咫尺,入城门前,苏茶绕路去了京郊,拜祭故去的亲人。
苏家满门忠烈,寒骨桀骜。
“霍老丞相临终前,我见过他。”季七北如实道来:“终究,只是个可悲之人。”
苏茶望着父母的墓碑,合掌垂首,告慰亡灵,至此恩怨结了,再无雾霭。
国师府门庭冷落,府上没什么人,几个扫地的侍童见到苏茶带着人进来,行礼让道后,动作麻利地离去。
苏茶急切地来到寝室前,想推门而入,却被凌术喊住:“且慢。”
季七北紧接着道:“门上已有禁制。”
苏茶看不到结界,忙问:“那怎么办?”
“夫人在此等候吧。”凌术抬脚,连门带结界,一并踹碎。
季七北道:“我会还你一个如初的夫君。”
苏茶看着两人迈入门中,迫切地想跟着进去,但又怕影响到他们,只能踌躇地站在门外,无措地祈祷着。
霍连将自己封闭起来,盘着腿席地而坐,背对着登堂入室的客人。
凌术甚至能嗅到一股灵魂腐朽的气息,悲伤而绝望。
季七北吓了一跳:“居然恶化到这种地步了。”
凌术走到霍连面前,蹲下来看了下这位六神无主蓬头垢面的国师大人,“我可以试着用天心术去召回他的意识。”
“只怕他的‘病’,天心术救不了。”季七北神色犹豫,他不太确定自己说出真相,凌术还能否如此镇静。
凌术单手托腮,不以为意道:“有何高见?祭司大人。”
季七北听到凌术这半开玩笑的语气,不由得放松下来,“看样子,像是失心之症。”
凌术认真想了想:“那得需要几味引子。”
季七北看向外头:“托苏茶准备吧。”
“若是苏茶懂这些,还请我们来做什么?”凌术无奈地戳了下季七北的眉心,说道:“我去去就来,你先坐着歇会儿。”
“嗯。”季七北违心地应下了。
凌术走出去,和苏茶交谈了些什么,两人的脚步声远去。
季七北抓住自己花白的头发搓了搓,叹了一声:“本想着和凌术白头……到老,我已经先白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