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狼烟烽火  第二章 泪洒千行生死两茫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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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枫居当年被屠之日,正是白苒的头七之日,七年来,每逢这一日,陆宣都会独自上栖霞山祭拜。
    远远地就看到白氏祖坟上一片青烟,陆宣心道奇怪,除了他,还有谁会记得晚枫居的忌日?脚下不自觉也加快了些,匆匆赶到时,只见白芾的墓前正站着一人。
    “请问……”他朝那人影喊了一声,待这人转身时,陆宣微微一愣。
    言豫对他点点头:“青谣,多年不见,你如今可好?”
    自从晚枫居出事,白昕葬身火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言豫,遂问道:“不知先生这几年去了何处?”
    “不过是周游各国,换换心境罢了。”言豫笑了笑,又问:“你每年都来?”
    陆宣点点头,依次在各个墓碑前上香,最后才在白昕的碑前坐下,道:“我每年都会来陪他一天。”
    “前不久,寒修师兄的一位亲眷寻上我,给了我这个。”陆宣对言豫淡淡笑着,从怀中取出白昕的枫玉与那钟形的暖玉,一并掏出的还有那封血书和他自己的那只金铃铛,“虽然不知他怎会有浥尘的枫玉,可我却很感激这份心意。”
    岂料言豫见了他手中的金铃铛,脸色瞬间就变了,“你怎会有这个?”
    陆宣顺着他的目光一瞧,道:“这金铃我自幼就戴着,从不曾离过身,一直都是贴身藏着。”
    言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陆宣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催问道:“言先生,到底怎么了?”见他只是望着自己不言不语,陆宣心底的不安立刻又多了几分,“到底出了什么事?”
    言豫缓缓将目光转向墓碑,道:“青谣,这些个陈年旧事,你听完就忘了吧。”
    陆宣不明白他话中意思,问道:“陈年旧事?”
    言豫点了点头,“一转眼,都七年了。”
    “浥尘当年是在栖霞寺里出生的,因为早产,险些活不下来。那时,寺里的老主持给他算命,给了他一块钟形的暖玉,说钟鼎贵气,能够护他,除此之外,还需得与手持金器的人相配,方能保他一世平安。”
    陆宣心中渐凉。
    言豫继续道:“老主持又说,持金器的人太多,既然是钟形的玉,那就要配以同样轮廓形状的金器。”
    陆宣的呼吸已经有些跟不上来了,直到听到言豫的下一句话:“不会有人手持金钟,所以他这一生要找的,是手持金铃的人。”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脑中一时涌现出从前与白昕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旋轴缓缓转动。烛光将剪影一幕幕地投放在岁月的长河上,他猛然间记起,许多年前,在晚枫居的校堂上,白昕弯下腰替他捡起那枚金铃铛,然后问他:“你的?”
    正是从那之后,白昕对他态度大改,还费心费力亲自教了他很多很多。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对自己上心了。
    陆宣缓缓垂下了眼,不知是不是该对言豫说些什么,也不知还要不要再多问些什么。他看着手中的金铃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言豫一直看着他,见他的面色逐渐苍白,隐隐发抖,低语道:“不可能……这个人不会是我……永安也有一只金铃的,他要等的那个人应该是永安……难怪,难怪那次在王府见了永安,他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陆宣立刻转向了言豫,似乎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言先生,您肯定还知道些别的,您告诉我,二师娘给他定下的其实是永安是不是?”
    言豫沉默着,陆宣的眼睛已经红了,仍不放弃,“您告诉我,我想知道,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当年白氏案震惊江宁,碰巧那日我去晚枫居时,盛之他们去了温王府打听白将军府的事宜,回来的时候……”言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旧事和盘托出。
    白昕冷着脸一言不发,再观白芾的神色,言豫知道这父子二人定然又是因为某事意见相左而闹了不愉快。
    他将白芾一拉,想转移二人的注意,道:“此去温王府……”
    不待他说完,白昕便自顾自地走了,白芾怒发冲冠,朝他道:“你给我站住!”
    白昕停下脚步,听白芾继续训他:“你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晚枫居的弟子们都来了,白昤小声问白茂道:“爹,这又是怎么了?”
    白茂摇头,也是不解他父子二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白芾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长福郡主就是手持金铃之人?”
    “是又如何?我不喜她,凭她持金还是持铃,我都不会娶她的!”白昕淡淡道。
    白茂这才勉强明白过来,这么多年了,他都差点忘了白昕这金玉良配一说。
    白芾气道:“你要是敢不听,我这就下山将青谣永藏他处,让你此生再都见不到他!”
    白昕毫不示弱:“你大可一试,天涯海角,我总能找到他的。”
    众人不解,这爷儿俩吵架就吵架,扯上陆宣做什么?
    白芾气得两鬓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你这个逆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娶不娶?”
    白昕强硬得很,“我不娶!我要阿宣,我只要阿宣!”
    一语可谓是惊天动地。
    饶是再迷糊的人,此刻也全部都懂了。
    白芾浑身发抖,顺手抄了撑着窗户的棍棒来,对准白昕的后背就是狠狠的一击,抬了脚一踹他的膝弯,迫使他跪下身去,又是狠狠的一棒落下,“你娶不娶?”
    白昕咬紧了牙,倔强道:“不娶!我这辈子,唯陆宣一人!”
    这句话从言豫口中转述出来时显得无比平淡,可陆宣却在闻听之后彻底崩溃,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宁愿舍弃这一世平安,也不愿娶永安是不是?”
    言豫点了点头,道:“我后来才知晓这金玉一说,他那日是铁了心,纵然被盛之打得浑身青紫,口中直吐血也不愿松口,还口口声声说,愿以此生,换你一人。”
    陆宣再也坚持不住,泪水随着这八个字夺眶而出,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的笑颜,“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只会掏心掏肺地全心对待。”
    如果白昕娶了永安,唐帝或许会看在这层关系上放过晚枫居上下。那么,看到晚枫居被屠的白昕,他心中该是怎样的自责?又是怎样的日夜难安?他心中疼的不仅是晚枫居被灭,而是他自己的一念之差,害死了他最重要的全部亲人。
    可纵使这样,当着他的面时,白昕仍是微笑相对,半分也不愿让他知晓其中的真相,若不是今日偶然逢得言豫,他只怕这辈子都要被白昕永远瞒着。
    陆宣已经肝肠寸断,泣不成声,那么好的白昕,他竟然不要他。
    此生固短,无你何欢。
    “青谣……”言豫欲言又止,见他如此痛苦,心中已经悔得不行了,“七年了,都放下吧,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昕儿……昕儿……”陆宣已没了自己的意识,他贴在白昕的墓碑上,嘴里只低低切切地唤着他的小名,看得言豫心中也是一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这些旧事又翻出来?
    一梦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他长身玉立,倚靠在落叶纷纷的枫树下,正对着自己微微含笑,双眸如夜空的繁星一般灿烂明亮。
    “珍重。”
    陆宣豁然睁眼,将守在他身边的言豫吓了一跳,“你可算是醒了。”
    “我睡了很久?”他一开口就是满声沙哑,言豫道:“你高热了两天两夜,我真怕你也出事。”
    陆宣沉默半晌,道:“让先生担心了。”
    言豫道:“先喝点粥吧。”
    陆宣看着他手中的粥,失神一阵,问道:“先生,我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有时候,我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总以为一睁眼,他便能守在我身后。”
    言豫不说话。
    陆宣又道:“先生,您肯定还知道些别的,能不能告诉我,还发生过什么别的事情?”
    言豫摇头,“没有了。”
    陆宣不信,“您都不敢看我,一定是在骗我。”说着强行爬起来在床上跪下,对他连连磕头,“我求您告诉我,我想知道他背着我还做了什么。”
    言豫扶他起来,陆宣却固执得很,看得他眼睛微红,心中一横,道:“当年迅公子设了一计来构陷你,这事你还记得吗?”
    陆宣道:“当然记得。”他怎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若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白昕现在一定还好好地守在他身边。
    “他对你表明心意,可是你不接受他。”往事重提,陆宣心中一阵一阵抽得直疼,眼中潸然落泪。言豫继续道:“我听说你出了事,心中担心浥尘会横插一脚,便赶紧来了王府,果不其然……他对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于是一直在门外等他,想劝他另辟他路。可是浥尘那个倔脾气,与他娘真是一模一样。”
    言豫站在门外,痛心疾首,“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白昕平静道:“我知道。”
    言豫气得火冒三丈,“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死心眼的人!青谣是温王世子,上面的人不敢拿他如何,不过是去牢里住几天罢了,可你呢?你还有什么是可以用来保命的?”
    “可是下次呢?”白昕看他一眼,道:“这府里要害他的人不揪出来,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逃得过这一次,往后呢?况且我如今身份尴尬,那人若是不除,只怕还会千方百计地利用我来构陷阿宣,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旁人威胁阿宣的筹码。”
    “可你又何必用这样偏激的方式?”言豫道,“你娶了长福郡主不就一了百了?以后明里暗里都能帮青谣。”
    “因为我不愿娶郡主,所以害了晚枫居上下。如今只有我苟活于世,又怎能为了保命而委曲求全?”白昕摇了摇头,“是我害死了阿伯,害死了爹,害死了大哥二哥还有晚枫居的所有人,我早就没有脸面继续活下去了。若是死了,我心中倒也解脱了,就能一心去向他们赔罪了。”
    “再说了,我当年在娘的灵位前起过誓,不论阿宣是不是我命里的贵人,我这一生都只求他一个,若违此誓,则永坠地狱,不复超生。我这条命,说白了也是他救的,如今就当是还了他这份恩情。”
    “而且,我已经对他表面了心意,此时若是再娶郡主,那便是误了人家一生,也会让他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好在……他没有对我动心,否则我现在真的不敢就这样了无牵挂地离开。以前我总还想着,他对我或多或少有几分心思,可是今天……我真不该问的,他不要我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陆宣咬紧了嘴唇,眼中又落下泪来,哽咽着喉咙问言豫道:“后来呢?先生为何不拦住他?”
    言豫道:“他决定了的事情,九匹马都拉不回来。许是嫌我碍事,他不知从哪儿找的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看住了我一天一夜,后来便听说了天牢走水的消息。这些年我不愿回江宁,也是因为怕想起这些旧事,心中难慰。”
    陆宣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忽地想起梦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先行一步,若有来生,仍盼相逢,千万珍重。”
    原来在被劈晕后的潜意识中就已经听到了。陆宣咬紧了掌间虎口,不许自己哭出声来,可泪水依旧滚滚而下。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脑中一时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白昕这最后的绝望之语,陆宣心如刀绞,是他亲手逼死了白昕,是他亲口断了他活下去的最后一口气,他才是最该遭到谴责的始作俑者。如果当年他没有那么果断地拒绝,如果他愿意多滞足片刻,一切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斯人已逝,此情可待成追忆。
    他深吸了几口气,双手逐渐紧握成拳,指尖泛着苍白,七年来从未断过的念头,在这一刻总算彻底地浮上心头。

    作者闲话:

    哭坟来了
    外加两段短小的回忆杀
    埋了几十章的金玉贵人之说正式揭秘
    浥尘不在的日子,青谣表示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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