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风涌江宁  第十章 西风落叶满目皆疮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69  更新时间:19-11-11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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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势未减,白昕不愿丢下白昤等人的遗骸不顾,只将白璋交给陆宣,道:“照顾好璟华。”
    陆宣拉住他道:“你想如何为他们收殓?这样大的火,我不能不管你。就当是为了我,先随我回去吧。”
    见他不为所动,双目无神,整个眼帘里都是火光的倒影,陆宣心中比他好受不到哪儿去,可是当下,他必须要带白昕离开。将白璋递交到陈闵手中,陆宣一个手刀下去,直接将白昕劈晕,背着他上了马。
    路行山脚时,他远顾那两尊满身箭矢的遗骨许久,直到陈闵轻声催他,陆宣才忍住了眼眶中的泪,一马当先,远驰而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场阴谋算计,倒了一个声名赫赫的将军府,连累了一方美名在外的江湖宗派。陆宣在白昕的床边守了一宿,不敢合目,唯恐白昕就此命丧他手。长夜漫漫,他忆起这些年的种种,心中只余悔意,若是他早先就愿意接受温王世子之位,是不是就能保住晚枫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之事?
    白昕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陆宣,满脸憔悴,眼圈乌青。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一上一下,互相看着,屋内一时静若无人。陆宣握紧了他的手,慢慢俯下身来,提着他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这一掌扇得他嘴角都溢出了血,白昕猛然坐起,惊问他道:“你这是干什么!”陆宣抓紧了他的手不放,在床边跪下,清冷的声音略略低沉:“对不起。”
    白昕迅速拉他起来,小心地去擦他嘴角的血迹,痛心至极:“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怪谁也不会怪你,更何况……你何错之有?”
    “怪我的……都怪我……”陆宣将他的手捂在双掌中央,低声忏悔:“若是我愿意接受温王世子的封爵,至少还能保晚枫居一世平安,大师伯二师伯……还有沛兮师兄、熹文师兄……他们都还能好好地活着……”
    “阿宣。”白昕捧起他的脸,额头与他紧紧相贴,颤声道:“这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如此,若真有一人要承担此事,那这个人也应当是我,我若是……”说至此处,他犹豫下来,还是没敢将剩下的话说完。
    “师兄……”陆宣刚刚挪动寸许,白昕立即又贴近了几分,将他圈在怀中,低声道:“别动。”
    颊边似有一阵温润的气息滑过,陆宣知他心底此时的痛比自己只多不少,便坐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轻轻地抚慰着他的背心,听到白昕在耳边道:“阿宣,我只有你了。”
    他的声音一向是张扬又洪厚的,可此时听在耳中,只剩悲悯与乞求,陆宣不免心中一酸,答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扔下你不顾,我会帮你一起把璟华带大,我会保你一生平安无虞。”
    白昕似是点了点头,又问他:“璟华呢?”
    陆宣道:“他在隔壁房里,你放心,他现在很安全。”
    “嗯。”白昕轻声道,“你做事,我一向很放心。”这才松开了他,问道:“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把我带回温王府,就不怕引起群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陆宣看着他道,“只要能保住你的命,我什么都愿意去试。”
    白昕眼中渐渐浮起了微光,又夹杂了几分担忧,“可你身后是整座温王府,若是稍有不慎,陪葬的人只会更多。”
    陆宣淡淡一笑:“不试一试,又怎会知晓?外面的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等到明日,我们再回晚枫居收殓。”
    白昕点点头,见他这一脸劳心伤神的憔悴面孔,问道:“一宿未眠?”说着已经往床内挪了挪,拉他上床来,“睡吧,我陪着你。”
    数日不与他同寝,陆宣此时才觉得熟悉又温暖,情不自禁道:“虽然受了几日针灸,又吃了几副新药,好歹比从前好了一些,可还是跟着你最舒服。”
    白昕轻声一笑,并不多语,只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哄他入眠。
    许是因为陈闵早有吩咐,这一整日下来,并无一人前来打搅。转眼便是日薄西山,陆宣这才悠悠转醒,见白昕正望着头顶的床幔出神,问道:“饿吗?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我去叫人送饭来。”
    他刚一开门,就看到外面静静地立着两个食盒,心知这定是陈闵命人准备的,便不多做怀疑,提了进屋,对白昕道:“先吃点东西吧。”
    盒盖一揭,饭菜的香味瞬间便充盈了整间屋子,两只食盒底部都垫上了温热的炭火,这才能将饭菜温到现在。两人都是一筹莫展,各自握了筷子在盘中拨来拨去,无心下咽。
    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小儿的啼哭声,两人当即便认出这是白璋的声音,陆宣刚刚打开屋门,就看到抱了白璋而来的大河。大河见了他,眼中一喜,道:“公子,白小公子醒了,哭闹不休,我只好带他过来了。”
    白璋如今总算见到了一个脸熟之人,哭声也小了些,喊道:“小师叔。”
    陆宣将他接过来,对大河道:“你先去忙吧,就让他跟着我。”屋门一关,白璋见了白昕,依旧抽泣不已,朝他伸了胳膊,叫道:“三叔!”
    白昕抱他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乖。”
    “这是哪里?”白璋看了看四周,继续问道:“三叔,我爹和我娘呢?他们在哪里?”
    一提起这个,白昕就想起白昤对他的那番嘱托来,心中愈发自责。见他不说话,白璋又转头去问陆宣:“小师叔,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我爹和我娘呢?”
    陆宣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这一切,于是将目光转到白昕身上。白璋也随他去看白昕,道:“三叔,你为什么不说话?”
    可他又该如何说出口?本以为宗祠后的那条小道该是无人知晓,可偏偏已经有人守在了那里,秦氏一声惨叫后,他匆匆赶去,可是已经迟了。一柄长刀刺穿了她的身体,鲜血沿着刀锋下滑着,渗得脚下的土地一片血红。
    白昕一剑便砍下那执刀人的手臂,潇潇数剑中又新增了几具尸体。“浥尘……”秦氏几乎已经没有进的气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将白璋护得很好,此时见了他来,心中突然很放心:“璋儿……交给你……”
    “大嫂!”她话音未落就绝了气,白昕一拳捶打在地上,整颗心都要瓦解了。等到携了白璋赶往校堂时,正看到白家人满地的尸体与奋不顾身奔向火场的白曦。
    不过是短短的一天,他便从人间跌至地狱,面对白璋的一再追问,白昕沉默了再沉默,最后对他道:“三叔会照顾你的。”
    白璋扑簌着一对大眼睛,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懂事地点点头,靠在白昕怀中道:“我也会好好照顾三叔的。”
    “嗯。”白昕欣慰一笑,问他道:“饿不饿?”说着便夹菜来喂他,白璋许是饿得紧了,狼吞虎咽地扫尽了一盘菜,问道:“三叔,你说我这样好好吃饭,爹和娘是不是就会高兴了?”
    这话听得两人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白昕道:“听话,今日早些睡,明日三叔带你去见爹娘。”他不哭也不闹,靠在白昕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陆宣看着他单薄的小身体,突然便想起自己小时候。
    在他缠着陆咏反复询问为什么他没有爹的时候,在后来明白没有爹也能活下去的时候。
    许是在心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现实,他也是这般不吵不闹,平静地面对。
    两人第二天离府时,陈闵特地点了十个亲卫兵让大河带着,一路护卫三人的安危。行至栖霞山山脚时,路边突然多了一个凉棚,仔细再一看,凉棚内的稻草上正躺了两个人。二人对视一眼,策了马直冲过去,果然是白茂与白芾的遗骸。
    箭矢已剔,鲜血已凝,白璋哭喊道:“祖父!二爷爷!”
    白昕转向陆宣,声音低哑,“多谢。”
    陆宣摇头道:“这件事我不知情,许是我爹安置的。”
    白昕牵起嘴角对他勉强一笑,在白茂与白芾的尸身前跪下,轻声喊道:“爹,阿伯。”
    白芾满面尘土,和着早已凝结成痂的血,显得沧桑又惨淡。白昕对着尸体拜了三拜,语腔中带上了哭意:“爹,对不起。”
    我不该忤逆你,不该惹你生怒,晚枫居遭此横祸,都是我一人之错。
    两人各扶了一人上马入山,太阳照常升起,以光芒四散大地,可如今的栖霞山放眼而去,只剩成片成片枯黑的枫林。低矮的灌木林里散了一地乌白的草灰,偶有风起,吹得林间灰雾弥漫,更显萧瑟。
    刻有晚枫居三个大字的石坊尚在,只是那石面上残留的黑斑已经证明了曾被业火所灼,两旁的枫树参差不齐地倾倒着,昔日宽旷的校堂上一片死尸凌杂,整片土地已经成了暗红色。
    “爹!爹!”白璋扑打着白昤僵硬的尸身,他纵然装得千般坚强,此时也再都忍不住了,跪在一旁失声痛哭,空荡荡的校堂上,反反复复回荡着他稚嫩又高亢的哭声。
    前厅所在的地方,一片火后疮痍,砖瓦零零碎碎落了一地,满地都是梁木的余灰。当放远了目光,看到那两道漆黑的骸骨时,陆宣脚下一时如铸了铅一般沉重。那个曾经霸道又善良的师姐,和煦又有礼的师兄,已经在这场浩劫中成为了孤魂,化作了野鬼。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屋瓦零乱,焦土遍地。南苑众阁中,唯有白氏宗祠处地最远,才未受及波连,其他的几处院落屋阁中,除去繁无阁与浥尘阁望之较好,其他的都被烧得只剩一堵墙了。
    浥尘阁前,那颗巨大的枫树已是红叶全无,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栏亭虽在,可周围一片荒芜,此时再看,唯有满腹伤怀,一派落叶西风之象,晚枫居已是一片烈火扫荡后的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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