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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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淼,时辰到了。别让尹公子等急了。”妩媚做作的老鸨嗓惊地我一身疙瘩,求生的本能将震惊的目光从空洞中拉回,霎时聚焦到面前距离不足一尺的脸上。杀气在昏暗中弥漫开来。那张无比精致的面孔突而惨白,一双含情目中浮起一片晶莹。我紧握的双拳已然湿冷,背上的责任像发条一般催促着大脑的飞速运作。她如何知道我的身份?若她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为何记忆中却没有她的任何印象。我自恃见人记名过目不忘,而她,绝对没有在我现代生命中出现过的痕迹。若她本是这个时空的人,与“纳兰无羁”相识于幼年,那她又怎么可能会唱三百年后的歌?
我冷冷地凝视着这陌生而绝美的脸,生平第一次让杀气肆意。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细长的手指盖住了几乎尖叫出声的小嘴。在她眼中,我看到了恐惧、痛苦和困惑。此时,背颈上突然一热,耳边吹过一阵暖风。“哥哥……”身子经不住一抖。怎么忘了这个孩子了呢。紧握的双拳不由得松开。
“不怕。你还没以身相许呢,哥哥我又怎会轻易放你走呢?”微微侧过头,对着他的耳垂一阵低语,嘴唇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那稚嫩的肌肤。果不其然,小小的身子立马僵住了,长长的睫毛高频率地颤动着,脸上灰黑的污垢也无法掩盖那快滴出血的尴尬。杀气在无形中散去。我回过头去,嘴巴微张,无声地说着:想清楚了吗?
她的眼角忽然闪下一道晶莹。我的心中一动,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谁?她到底是谁?为何我想不起来?右手不受控制地搭上她的脸颊,为她抹去那潮湿的痕迹。她的身子又是一颤,随即眼神一凛,我本能地缩手,却被她紧紧抓住。
“辛苦妈妈了。千淼换好衣裳就来。请转告尹公子,就说千淼希望他今晚能尽兴,千万不要拘束了。”
“好,好,我这就去。千淼啊,今晚千万要把握住机会啊……”
“知道了,妈妈。您先去招呼着,别让尹公子等急了。”
“是,是,我咋糊涂了呢。小红,留下给姑娘打灯。我们走吧。”
听见脚步声逾行逾远,心里不由松了下来,感激而困惑地看着花千淼。手仍被她捏在手里,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小红。”
“在。”
“我饿了,去厨房拿些点心和茶来。”
“是。”
空气又一次归于沉寂。我不停地琢磨着她给我的感觉,企图在心中捕捉住那份狡诘难觅的熟悉。她无疑是个五官完美的女子,虽然身形瘦弱,却惹人怜爱。
“谢谢。”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感激地一握,口气却忽地一冷。“花千淼,你到底是谁?”
她的脸上浮起一片痛苦之色,嘴角却硬是扯出一抹苦笑。“忘记了……早就忘记了……还是忘记了好啊……这样就没有痛苦了。”
熟悉感扑面而来,愈来愈强。一个影子几乎要走出那时间的迷雾。“你为什么会唱《鬼迷心窍》?”
“我的……爱人……教我的。他说我们的爱情是鬼迷心窍,而我只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好熟悉。一定在哪里听过,或是……说过。
“那你又为何听得懂国歌?”
“因为我们本就来自同一个世界。”
“我认识你?”
“认识又如何?”
“怎么会没有印象呢?”
“都是我一厢情愿。”
强烈的熟悉感包裹着我。我失神地望着她,喃喃而语。“会是谁呢?”
她的脸色已是惨白,夹带着丝丝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的脑海一阵电闪雷鸣,似曾相识的话语从记忆深处慢慢浮现。那张同样绝望的脸,同样痛苦压抑着的颤抖声音。阳光帅气的脸庞,天真的笑容,竟然已在生命中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无论我如何逃避,都不可否认他是我曾经深深伤害过的人。
分手时,他要一个理由。我冷冷地扔下一句:鬼迷心窍,你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他……他去了斯坦福,好好地学着环境工程呢……”
“你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她眼中的神采与希望同记忆中的那张笑脸重合了。下一刻,我已被她搂在怀中,等我意识过来时,背上的小孩已经一屁股倒在了地上,嘟着嘴尽是不满。只是我的心很乱,只能闭上眼睛,任她在我颈间哭泣。
渝,永远停留在记忆中的大二那个夏天。与瑞欣分手后的六个月。相遇是偶然的,外表的相似与内心的空虚让我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只是越亲密,就越失望。这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一个月后,渝将我从少女变成了女人。空虚却没有因为身体的释放而得到满足,反而更加孤独无措。我开始逃避。渝的眼神满是受伤。他不明白一个把第一次交给他的女人并不爱他。直到那个夏天结束,直到我冷酷地刺向他的心:鬼迷心窍,你只是他的替身而已。那个自私而空虚的夏天,一个男人被感情弄得遍体鳞伤。
“我好庆幸在这个世界还能与你相逢——”
“渝——”
“无论我逃得多远,无论心中有多恨、多怨、多绝望,你还是扎在我心里,怎么也忘不掉……”
背后突然一阵声响。跌倒在地的孩子坐在一滩水迹中,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我和渝不由对望一眼,同时扑嗤一笑。
“这个小拖油瓶是你的吗?”
我不由捶了她一下。“我像当爹的人了吗?”边笑边搂过孩子。“来,别怕。这位姐姐是哥哥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哦,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当我把他小小的身子推进渝火热的怀抱时,他别扭地四肢僵硬,脸红地都可以染布了。我和渝又是哈哈一笑。对望中,过往的记忆又纷涌而至。我的心突然一滞,疼得很。我突然想起,曾经冷酷的我是多么残忍地挖割了他阳光灿烂的爱情。
在我心底烦扰之际,孩子突然不动了,双眼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我一惊,正要呼他,却被渝一个“嘘”声挡了下来。“我们叙旧,不方便他听。”
我缓了口气,脸微红,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抱起孩子,将他放在床的里侧,盖上棉被。坐在床沿,望着风姿无双的渝,恍若隔世。
“我好庆幸能再遇到渝。”看到她又微红的眼眶,我咧嘴一笑:“因为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她婷婷而步,美若天仙。目光齐高的我也不由看呆了。她的眼中包含着千言万语,却又静静地隐忍着。我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即使曾经的他已是个绝色美人。
“我躺一会儿,好累。”不知如何应付的我躲过她的视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
“无羁还是女儿身吧。”不知何时,她已坐在身边,滑润的指腹轻轻滑过我的眼睑,柔柔的,撩起心底好不容易平息的一汪静水。
“嗯。渝什么时候过来的?”
“五年前。”
“啊,那岂不是——”岂不是分手后一年。只是我再也说不下去。
她的手依然轻柔。一种陌生的贪恋悄然滋生。“不过以后的日子有了无羁相伴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她的指贴上了我的嘴唇。一阵冰凉的战栗。我忙不及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眼前的景象让我再也动不了。白皙的肌肤衬着尖挺的鼻梁,深邃的眼中邪魅纵生,黑发如瀑布般散在肩上,几缕放肆的刘海垂在薄润的唇上,衣领大开,露出明显的喉结和结实的胸膛。一时,我不知身在何处。
“好看吗?”他轻轻地低下头,两额相抵,暖暖的气息笼罩着我薄弱的意识,随之对我嫣然一笑。
“好看。”我吞了一下口水,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明知危险,却忍不住要去触摸。右手颤微微地搭上他那红润的薄唇,又忙不及好似触电般逃开。可惜他准确地挡住了我渴望亲近又远远逃离的凉手,闭着眼,让我肆意触摸他火热的脸颊。他的睫毛好长好长,皮肤好滑好滑,还有那邪魅的笑容,竟然一点点地被烛光所柔和,整张脸露出孩子般的纯净与温柔。
“渝……”我不肯定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嗯……”似是肯定,似是疑问。
“这怎么可能?”我只是禁不住地想:他好美。
“既然你我能重逢,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的微笑,更美。“我很想你。发了疯地想。分手后的每时每刻,心底都有一个身影在蹂躏着我的心。你就像手握剪刀的刽子手,给我判了刑,而我还傻乎乎地选择了最傻的方式了断:拒绝忘记你。于是我的心被一点点地绞碎,可我仍然微笑,祈求上天给我另一段开始。宁愿没有生命,我也要保留属于我们的回忆。即使那段时光由谎言编织而成,只因为有你的笑与泪,我饮鸠若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情不自禁地拥住了他的脖子,眼泪喷涌而出。内心的悲伤阵阵碾过,撕下心上冷酷的面具,只剩那血淋淋的真相。“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你,不应该欺骗你的感情,不应该对你那么绝情,不应该伤了你的心。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原谅我……”多年的愧疚一下子泛滥而出,如决了口的堤坝,无法收拾。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地搂着他,不停地哭,不停地重复“原谅我”三个字。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任凭我在他的脖颈间抽抽嗒嗒。等我终于平静下来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时,他才轻轻搂过我的腰,侧身躺在床榻上,将我像个婴儿似地举起,平放在他的胸前。我一惊醒,睁开眼,发现彼此的暧昧,心里一热,正要起身,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就一会儿。”低柔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安心。我的身子一松,习惯性地将手覆在他的发间,头重又靠向他温润的颈间。
生命中消失许久的安宁和依赖又一次萦绕在心中。我的嘴角微微翘起,手习惯性地摩挲起那绸缎般顺滑的发丝。“你很美。还真有点祸国殃民。”
身下的人一笑:“哪有称赞男人用‘美’的?”
我一乐。“说实话,学富五车的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词儿来形容现在的你呢。”感觉着他略带红热的心跳,想起以往的种种,我的心又一次扬起麻麻的刺痛。“……原谅我。”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如此就能隔绝身下紧贴的触感。令我愧疚一辈子的男人。良久,仿佛呼吸都不再进行。忽然腰间一紧,我反射性地收起他发间的手指。指尖凉得没有了知觉,不知他的疼痛,好象整个世界都悬在手中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另一端。直到悲伤一波波地无情袭来,直到愧疚的绝望要将我湮灭。他终究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原来,当时的他是这么的痛。
疼痛的心渐渐麻木,眼角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下。他火热的双手抚上了我的脸颊,要将我的头抬起,但我却死命地继续揪着他的头发,任凭泪水淌入他的脖子。他越用力,我贴他就越紧,象个做错事的孩子,拒绝面对最后的审判。一声叹气之后,他转而用手指覆上了我的眼帘,轻轻抹去那流不断的泪水。忽地一阵晕眩,当我不知所以然地睁开双眼时,一双幽深的眼眸让人无处可逃。他竟然翻身把我压在了身下。脸上一阵邪热,本能地松开他发间的双手要去推开他的身子,可他接下来的那一声轻笑又让我看到痴呆。整张脸在烛光的轻摇细曳中轮廓分明,那种独特的邪魅更是嚣张地张扬着。在我意识到时,他滚烫的唇已经落在了我的右眼角,轻热的呼吸在耳边萦绕:“傻瓜,我怎么会怪你?要怪只怪当初那么轻易地放了手。花了那么多年,我才明白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宝贝。”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呜咽着轻轻“嗯”着。很多很沉的感动,如释重负的欣喜,不知如何回答的无措。还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震撼。眼前的这个人是多么地不同于原来的他。一个阳光,一个邪魅;一个直率,一个内敛;一个清澈,一个黑暗;一个稚气,一个霸道。唯一相似的地方,或许是那颗待我依旧的心。可又不可否认,澎湃的欣喜中夹杂着无措与不安。无措于他的袒露心迹,不安于自己的态度。对他的心,即使是异世重逢,似乎再欣喜也超不过朋友间依偎的感觉,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莫名滋生的类似宿缘般的羁绊。该如何应答呢?好难啊。
不知如此依偎了多久,只是这次是他的头轻轻靠在我的颈间。纷乱的思绪四处缥缈,心却因为身边温暖的身子而渐渐平静下来。嘴角不知为何轻轻翘起,连自己也没有发觉。之后就是几个月来第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