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19章 另一张脸(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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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曾经拥有,宁愿从来就没有
——from《什么》许慧欣(《谜》)
我的归来冲淡了父亲骤失左膀右臂的悲痛。
尽管没有贴心的关切之词,也没有热情温暖的拥抱;贯来冷硬的父亲眼角泛起的浅浅波光却比什么都令我动容。
放下行李,简单洗去一身风尘,陪着父亲安坐在餐桌前。
桌上菜色简单却也丰富,餐点仍是按照之前祥叔吩咐的营养餐谱进行搭配的。只是如今菜谱还在,人却不在了。思及此,心底涌起一阵悲戚。
低头浅啜着碗里的玉米浓汤,父亲只字不提祥叔的死。斜眼瞄了一脸若无其事的姚安桐,撇了撇嘴,耐着性子端坐桌前。见父亲抬头看我面前未动过的碗筷,便微微露出笑,解释道,“刚下飞机,没什么胃口。”
父亲点头,也不多问,继续埋首喝汤。
他比我离开时更加消瘦,腕上露着青筋,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他执着汤匙的手缓慢而忧伤,尽管已经小心翼翼,仍有些汤汁自匙中洒出。
父亲颇为挫败的目光与我震惊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然而我只是若无其事的移开眼,在他不会注意到的地方悄悄低垂了眼睑,掩去此刻所有的心绪,也吞下眼角无可抑制的雾气。
我那高高在上飞扬跋扈无所不能的父亲,如今,竟然只是一个病重衰弱的小老头。而此时,他本是正当壮年!
我看着他整张脸上肉皮贴着骨头,只有一双眼睛仍旧带着不容小觑的精光,也唯有透过这双眼睛才可以依稀找到从前威风凛凛的叶老大的影子……
餐毕,由着倔强的父亲摒退了想要搀扶他的姚安桐,自顾自拄着拐杖站起来。行至餐厅门口,他回过头来,仍是淡到看不出颜色的神情,道,“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会受不了。”
笑容僵在脸上。
水汽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迅速垂下头,胡乱点了点头,不敢看他。
脑中嗡嗡乱响一气,直到檀木拐杖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身侧传来悠悠叹息。
“没想到大小姐也是有心之人呢!”一直被忽略的那人道。
倏地抬起头,冷眼扫过去,“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笑,脸上不见丝毫嘲弄,“就事论事而已。”
“祥叔是怎么死的。”我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大小姐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他笑,似乎等我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像挑逗老鼠的恶猫,他挑高一边眉毛,“我虽然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
皱眉。
他的笑带着不经意的邪恶,“案子由市刑侦大队负责。不用我提醒,大小姐也知道该找谁打听吧。”
抿紧了唇,有种被人洞悉了的厌烦感觉。
上岛cafe。
幽黄的灯光含着暧昧的暖意,慵懒的乐声引着人的思绪不自觉的飘散着。
“听说你在所罗门遇到了地震。”那人说着,鹰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心。“你瘦了很多。”
不自觉的拨弄着额前乱发,淡淡笑着。我说,“还好。”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他意料之内,短暂的怅然若失之后,他重又回复惯常的干练。“你找我是为了蔡逸祥的案子吧。你也知道,那个案子不简单,上面很重视。”
“不可以说吗?”
两手握着咖啡杯,视线放在他下颌的高度,眼里带着不自知的哀愁,我安静的看他。呼吸声在《对不起,我爱你》的钢琴伴奏下显得平缓而空灵,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跟着放慢了流动的脚步。
半晌,他别开眼,微微叹气,低声咕哝道,“你还真是个该杀千刀的小巫婆。”
“说吧。”他举手投降,“你想知道什么?”
倾身横过大半桌面,脸上现出妖异的神情,我说,“真相!我要真相。”
……
如血的残阳狰狞着霸占最后的半边天,一直温暖的大圆球竟似张了血盆大口的怪物,只消眨一眨眼,便可在片刻之内将我生吞活剥,寸骨不留。
冰冷。愤怒。而且绝望。
当杜睿添带着一身疲惫出现时,我就如一只失魂落魄的流浪狗般蜷缩在楼宇门外。
“等多久了?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再过来!”蹙着眉,他嗔怪道,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瞧你!冷得像冰!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又病倒了怎么办!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呢!”
见我不应声,他不由叹气,慢慢缓和了语气,“是我疏忽了,过几天配一套钥匙给你。”
努力笑笑。
脸上的肌肉却仿佛僵住般,每扯动一下都奇痛无比。
奇痛——无比——
下午与江若凯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他取出一叠照片,由着我边看边解释道,祥叔是被人用硬物击中后脑而死,凶手所用的力道非常大,以至于被发现时整个后脑壳都凹陷了进去,完全没得救了。
张张照片透着无比的血腥和残忍,令我被一阵阵的冷汗湿透了背脊。
是谁?痛下如此杀手!
随后,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道,“这瓶药是蔡逸祥临死前一直抓在手里的。我们验过其中的成分,证实了这种药产自美国,目前还在临床试验阶段。”
点头,本想接过话头,江若凯却自顾自继续道,“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在药片里化验出微量的金刚石粉!”
“本来应该用于工业科技中进行研磨工艺的金刚石粉,竟然出现在止痛片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半眯着眼看我,鹰眼寒光冷入骨髓,像个冷血宣判的阎王,“慢性毒药!金刚石粉疏水亲油,一旦进入人体,粉末就会粘在胃壁上,经过长期摩擦,人会得胃溃疡。治疗不及时就会演变成胃出血,也就是说,这是种难以让人提防的慢性毒剂!”
止痛药——金刚石粉——胃出血——毒药!?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力呼吸着。
即使眼前已经一片漆黑,我,还不能倒下!
……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熟悉的气味将我裹住,换了便装的杜睿添自身后拥我入怀。
下意识退后一步挣脱他的怀抱,“没!没什么!”别过头,躲开他的亲吻。
不以为意的笑笑,轻吻落在脸颊,他以为我还在为刚才的话闹别扭。
在他的心里,我就是这般任性,无理取闹,又没有大脑的小丑吧?
是吧?是这样的吧!
还是,我错怪了他?
神啊!求求你!宁愿是我错怪了他!
定了定心神,倒了杯温水捧在手里,故作不经意的自手袋中拿出药瓶,取出一粒,在他不及阻止之前含在嘴里,边作势吞下,边扯起一边唇角——
“蒋大哥这个药还真是蛮好用的!这些天头痛全靠它了——”
杜睿添的表情在瞬间垮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来,一手捏住我的下颚,另一只竟然伸进我口中,在喉咙深处搅动着——“快吐出来!不许咽下去!快点!”
剧烈的咳嗽伴着眼泪,大力推开他。一步步后退,也一步步看着固有的世界在我面前坍塌——
竟然——
真的是他!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吃这个药吗!”声色俱厉的斥道,他脸上的焦急担忧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讽刺。
“为什么?”用力拄着桌脚支撑自己不倒下。我笑,却比哭还难看。
“什么为什么?”他不明所以。
自舌头下取出药片扔到他面前,涩涩的药味却比不过我内心的苦痛。
“为什么?”他猛然间了悟的神情令我在一瞬间爆发,“为什么给我爸爸下毒?为什么杀死祥叔?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子……”他的神情充满哀伤,却只是看着我,不发一言。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的表情刺痛了我。那时,撞到他和宣颖姿偷情的那次,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握着玻璃杯的手重重砸向桌面,碎玻璃屑刺进手掌,鲜红的血和着透明的水,流满整个桌面——
“?子……”
“呵!”冷笑着,手心刺痛越深刻,心情越释然。“哥哥,我多想相信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神色一凛,我诘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在心里嘲笑我?嘲笑我这个自以为是,分不清是非黑白的白痴!我怨恨我爸薄待你,我跟他做对,惹他生气。你是不是觉得好过瘾?你是不是在心里庆幸我竟然是这么个不孝的白痴?”
“你说即使要与全世界为敌,即使要踏着再多的鲜血也要走到我面前——这世界是谁?敌人是谁?鲜血是谁的?是我爸爸的!是祥叔的!杜睿添,你爱我吗?蒋秦说你爱我,他说你为了我加入逐日,真的是为了我?你爱的是我?还是逐日的权!”
他的脸色越苍白,我的语调便越高亢,越悲愤。大力呼吸着,双手捂着心口,掌心流出的血迹迅速染红了衣衫,面目狰狞地像地狱里来的小鬼。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险些支持不住。他伸手过来扶我,猛地甩开他,抓起桌上的玻璃重重划在手臂上,手过之处,鲜红骤起。
他的表情有无法自持的悲痛,却唯恐更加激怒我,不敢贸然上前。
随手抹了把脸,泪水混着血水在我脸上绽放着最妖艳的花朵,一手执着玻璃碎片,挤出似笑更似哭的表情,“你不说是吗?不说?”我笑,挑衅的看着他。碎玻璃继续在胳膊上划过——
好疼——
好疼——
心——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