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指婚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4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皇宫南门前的光昭殿被夕阳照射得五彩斑斓。
高高的藻井贴满了赤金花,丹朱镶着金边的廊柱,每椽均雕着昂首舞爪的蟠龙,巍峨层叠,金碧辉煌。
远远的可以听见大殿内鼓乐齐鸣,似乎有一场盛宴正在举行。
玉蟾一路领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来到光昭殿外的石桥前,望着不远处恢宏的宫殿,忽然停住不动了。
“过了这座桥就是光昭殿了,走到那自然就会有人领你去找你爹了!”
“那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少年望着玉蟾,有些意外,有些害怕。
“我当然不能进去!你好好享受你的酸菜鱼头、建康盐水鸭吧!”玉蟾没好气的挥挥手,转身就想回宫。
哪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又尖又细的声音。
“公主殿下,可害我们好找!”
玉蟾心一沉,暗暗说了声“完了”,僵硬地挪过头,果然看见身后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领头的正是阴魂不散的皇帝爹爹的主衣官。
在这里被人逮到,只有一个命运,就是被层层包围像夹肉饼似的送进光昭殿。在从石桥到光昭殿的这段路上,玉蟾用哀怨的目光,望着呆立在桥头,越来越小的那个身影,心里道不尽的绵绵恨意!
按常理,她一直是只顾自己的,从来不会多管闲事,为什么这次会做出这等傻事?
为什么、为什么……
不过,尽管怀着一万个不甘心,在迈进大殿的那一刹那,她还是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宽阔的大殿两侧,密密攒攒的坐满了男人,看行头有皇亲国戚,也有高官贵族,各种年龄、各种身材、各种脸型,比皇帝的后宫还要壮观。
玉蟾不由地暗生佩服,皇帝爹爹好厉害,大概把全国能召来的男人全都召来了!
虽然不想嫁,但看到这么多人都争着想娶自己,虚荣心还是小小膨胀了一下。
再一抬头,看见大殿最高处的龙座上,宣宗皇帝的脸色竟比梅雨季节还要阴,只是碍着底下这么多人,勉强挂着笑,但那笑其实比哭还难看。还有身边的柳皇后,大概刚被皇帝训过,也是一副凄迷的神情,看到这些,玉蟾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皇帝、皇后也远远瞧见了女儿,虽然气得经脉逆流,血压升高,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于是向旁使了个眼色,马上让人将她领到身边。
你这是……
等到凑近一瞧,宣宗皇帝差点没昏死过去。
蓬头垢面,满脸泥灰,头上还插着几根杂草,这还是他美丽动人、引以为傲的女儿吗?其实就连玉蟾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刚刚在御花园和那个陌生少年搏斗一场后留下的纪念。
宣宗皇帝的心是彻底凉了,自己费了多少功夫操办这事啊!只怕正经国事都没有这么操劳过,一切亲力亲为,又是设计请贴,又是组织宾客名单,又是安排晚宴菜单、又是监督舞台设计……结果女儿临场撒丫子跑了,好不容易逮回来还是这模样。
就在这时,有人不知趣的朝枪口上撞了,是远到而来的北方周国和齐国的使者。
这两国这会儿正掐架呢!听说南方陈宣宗最宠爱的公主要招亲,都想趁机拉拢,这样前方开战的时候,后院就不会失火。弄得好,还能帮着一起打敌国,所以这门亲事,谁都想结,而且互相不让。
陈宣宗也不是糊涂皇帝,一听见两国使者来访的消息,心里马上明白了八、九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打着如意算盘,周国和齐国开战对陈国来说,是福不是祸,打得更激烈越好,越惨他越高兴。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就想当这渔翁,眼睛早瞄上淮南那块肥地了,只要乘乱全夺过来,江南这边就全归自己了!
所以,他是万万不会让女儿嫁到他们中间任何一国去的!娱乐一下,让大家开开心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两国的使者也已经走上殿了。
宣宗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往下仔细瞅着两人,都挺年轻的,脸上连胡碴都看不见。左边那个年纪稍长一些,上身穿着朱色单衣,腰间束带,下身是裤口很宽的大口裤,立在那儿像口大麻袋,应该是周国的使者。右边那个,短衣紧袖、皮带束身,脚蹬皮靴,典型的胡服,应该是齐国的使者。
他越看越觉得别扭,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群蛮子,再想起五胡乱华那会儿吃人的事,更觉得恶心。
但是坐在他身边的玉蟾就不这么想,这是她第一次见人穿胡服,觉得很有异域风情,而且男人穿上这样的衣服,显得高挑又精神,不知道身为皇族第一美男的四哥哥穿上这样的衣服会是怎么样呢,为了一饱眼福,她决定等宴会散了,就找他们去收购二套,回头送给四哥哥当生日礼物!
这个,大概就是所谓的代沟吧。
不过,底下的使者可不知道这父女俩的心思,毕竟是到了敌国的地盘,俩人心里都挺紧张的,都没什么活络的表现,只是一板一眼的依照外交礼节,向皇帝行了礼,奉上礼单,再背书似的,用三千字以上的诗文,表达了“誓娶公主”这四个字的中心思想。
但奇怪的是,所有该办的都办了,皇帝就是没让他们坐下去的意思。
这下,两人头上的泠汗都下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你们的皇帝都想娶朕的乐昌公主!”皇帝冷冷看了一眼使者们,“可朕的女儿只有一个,不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嘛!”
“陛下圣明!”北周的使者抢先叩在地上,“求亲者多,正说明公主倾国倾城,恭顺有德,天真活泼,明眸皓齿,兰心蕙质,冰魂雪魄、螓首蛾眉、肤如凝脂,文武全才……”
他嘴里四个字、四个字不停的往外蹦,配合着脑袋叩在地上的声音,韵律十足,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至于被赞美的女主角玉蟾公主本尊,基本上已经笑场了。
使者又说了半天,直到实在说不动了,才趴在地上最后总结陈辞:“所以,陛下慧眼识英,一定能为乐昌公主挑选到一位最合适的驸马。”
皇帝白了他一眼,扭头往两旁近臣的区域扫了扫,突然在黑压压的人堆里看见了一个头戴平巾帻,身穿缎质红色锦袍,腰上束着龙虎纹玉带的人,顿时眼睛一亮,叫了声:“吴明彻!”
被点到名的吴明彻是陈朝的大将军,当时正忙着和几个儿子分吃一只烤羊,啃得满嘴流油,全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一听皇帝叫他,赶忙将油腻腻的手往袖子上抹了几下,就匆匆出列,跪到大殿中央:“臣在!”
“朕听说你精通玄术,可有此事?”宣宗在龙座上远远的问他。
吴明彻猜不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照实回答:“臣跟汝南人周弘正学过天文、孤虚、遁甲等术,略通其妙。”
“来,你给这二位使者看看面相,看他们哪家的主子有娶公主的命!”
吴明彻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偷偷朝上瞟了一眼。心想皇上今天该不会喝多了吧?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他是会算命,可那是业余消谴,娱乐为主。本职工作是堂堂镇南大将军,让这等身份的人跑到皇宫大殿上给人算命,这算什么嘛!
可是圣旨又不敢违抗,所以,只能逸强应了“遵旨”,起身来到那两个使者的面前。
他先看的是从北周来的,夸了半天公主的那位。从额角到鼻子,再到下颔,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眼中掠过一道诧异的光芒,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或者,他是在考虑应当怎么说。
“看到什么啦?怎么不说话?”皇帝等了半天,有点不耐烦了。
吴明彻抬头望了望皇帝,又望了望使者,犹豫半天才说:“臣看这位来使,乌云满面,隐有阴气郁于印堂之内,不仅娶不到公主,将来恐怕还有亡国之祸啊!”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惊诧,有人疑惑,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松了口气。
不过,皇帝的脸上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对吴明彻说:“你再给旁边那位看看!”
吴明彻又转身来到北齐使者的面前。
上下打量了半天,吴明彻脸色都变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你又看到什么了?快说!”皇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
吴明彻用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口气说:“这位和刚才那位一样,乌云满面,阴气郁于印堂之内,不仅娶不到公主,还有亡国之祸!”
大殿里的议论声再次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爆发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北边的这两个国家,还能一起亡了不成,如果真的这样,天下不就只剩下南边的陈朝了吗?
不少人都觉得吴明彻不是在讨好皇上,就是纯粹瞎蒙。
至于那两国的使者,心里更是又气又怕。前来求亲本来是件喜事,怎么莫名其妙就扯到亡国上来了呢?一开始,他们觉得是南方人狡猾,故意给他们下套,但是后来看看面前看相老头的表情,又觉得不像,难不成还有这回事?
就这样,大殿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有的人交头接耳,唾沫横飞;有的人一声不吭,但心里打的鼓比谁都响。
等到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皇帝这才发话:“朕早就看出来了,北边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北齐的高纬,荒淫无道,声色犬马,成天只知道和后宫嫔妃厮混在一起,光皇后就一连换了三任,想娶我的女儿,简直做梦!北周的宇文邕倒是位英雄,不过论年纪都能给乐昌公主当爹了,而且前些年为了拉拢突厥,费了多大的劲娶人家的公主当皇后,结果一娶回来就冷落在一旁,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我敢把女儿嫁过去吗?”
两个使者都低着头不说话,脸色倒是越来越阴。
皇帝望了他们一眼,又继续说:“而且如今,吴将军又算出你们要亡国,这是天意,只能说乐昌公主和你们的皇帝没有缘分!回去禀告你的皇上,朕谢谢他这番美意了!”
使者们低垂的脸上基本上已经是暴雨加闪电了。
坐在一旁的玉蟾听见皇帝老爹这样把来求亲的使者数落一通,心里既意外,又畅快,看来皇帝爹爹还是很疼自己的嘛!恐怕今晚是嫁不掉了!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关于看相的谶言,全部都是吴将军说的,你们要觉得有什么不对,私底下找他,跟朕没有关系!”
站在使者身边的吴明彻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昏死过去。
这……这是什么皇帝啊!
就这样,两国的使者悻悻地离开了光昭殿,连建康城究竟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迳直出了玄武门,分头朝东西两个方向回国覆命。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驿道两旁一片漆黑,就算举着火把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只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青草清香。
北周的使者骑在马上,情绪那叫一个低落,都说江南风光好,自己好不容易公差南行一趟,原想借着机会好好走走逛逛,哪知连口水都没喝就被人撵了出来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覆命,要是把大殿上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家皇帝,估计脑袋马上就得搬家!
他正犯头痛的时候,却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唤声,回头一看,只见从建康城里奔出一队高举火把的人马,转眼就来到他们面前。
领头的是个文官,穿着陈朝的官服。
他下马后非常客气地向使者作了个揖,说:“使者大人,我们皇上刚才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完全是说给北齐那边听的,请您回去禀明周武皇帝,就说陈朝有意与贵国联姻,只不过公主现在年纪太小,等行了及笄之礼后,自会派出使者回访定夺此事。”
北周的使者没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峰回路转的转变,一时间怔住了,随后便是一阵狂喜,暂且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至少总算能够圆满交差,也不用担心会掉脑袋了!
只是他不知道,另外也有一队人马,对正往东北方而去的北齐使者,同样如此表演了一番。
宣宗皇帝就这样把北边的两国都稳住了,大殿之上,却对吴明彻说:“北周和北齐的战事眼看一触即发,朕决定乘北方混战时派吴将军北伐,一举收复淮南的失地,只要吴将军凯旋而归,我就将你的儿子招为驸马!”
这是他早就内定好的人选,北伐也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梦想!
大殿上的气氛随即陷入今晚第三波高潮。
吴明彻叩头赶紧谢恩,他再怎么能算,也算不到算命居然还给自家算出了位驸马。
然而,坐在皇帝身边的玉蟾却觉得脑袋轰然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自己就这样被指给别人了……
她瞪大眼睛望着皇帝爹爹,皇帝爹爹也侧过头默默注视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慈爱,不过却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眼神,很久以前曾经见到过一次,那是皇帝爹爹在寝宫前当众杖责一个年轻的妃子,她刚好路过,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犯了什么错,只是觉得她被打得很惨很可怜,于是忍不住替她说情,当时皇帝爹爹正在气头上,就是像这样望了她一眼。
结果,那个妃子由杖责被改为凌迟。雪白的皮肤被锋利的刀片一块块割下来,血流得满地,活活疼死。
想到这里,玉蟾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皇帝爹爹对她的爱,突然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让她心里空空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