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战  第一章 蝴蝶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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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上的火车在晨曦中驶进了河北境内,隔者水汽迷蒙的车窗,隐约可以看到几根枯瘦的白杨和平坦如砥的华北平原以及似乎永远都是灰黄的天。
    “南征北战!”文戎轻摇一下头嘀咕了一声,嘴角拉起一抹苦笑,看了看行李架上的背包,里面有件外套,但还是没有动。此刻他身上还穿着适应广东气温的T恤,在刚经过的小站,扳道工工服里头还穿着油渍满领的毛线衣,车厢里是温暖的也就感觉不到外面的冷了,到站再说。
    文戎心里依然在琢磨着一件事情:当李侠说出分手的时候,是他原本顺畅的命运突然被人为的改变的轨迹,还是他的命运本该如此,就象一条顺畅的直路行到此处就是一个急弯,或许是之前的路太过平顺了,忘记了路原本就是有弯的。一月前的那场对话在文戎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放,每个细节每个表情都是那么清楚。“他是爱了你八年,但我也是真心真意、一心一意、全心实意的爱了你四年,就因为他现在是年薪十万我才三万吗?”文戎看着低头落泪的李侠,委屈和伤痛同时在爆发,他真想为这个女子再哭一场,但这次总觉得委屈占得多一点,又涉及到了另一个男人,他不能哭。
    李侠抬起头,肩一抖摔开文戎扶在肩上的左手,眼角还有泪,表情却多了分愤怒:“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爱钱的人吗?”
    “不是,当然不是,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文戎又一次抓紧了面前这个从来没在男人面前流过泪的女子,这次的泪是为他流的。曾今无人怀疑的一对神仙眷侣,四年的苦恋,大学毕业后先后来到南方开始工作。原本从大学里谈恋爱向工作后谈婚论嫁的转换,文戎没有太大的担心,该来的终究要来,车到山前了,自然有路,虽然现在的年薪在这城市买个卫生间都有困难,但毕竟是开始嘛,成功也是需要经历个过程的。就在刚刚过去的春节里,事情悄悄的变化了。
    年假结束后,李侠回来就有些不冷不热,小别后的拥抱似乎也少了以往的温度。文戎感觉胳膊有些发麻,身旁的李侠虽然还是从前一样枕着他的右臂入睡,但这次一直背对着文戎,蜷曲着身子。文戎微微欠起身子,左手抚着李侠的肩,发现有些凉,滑软的皮肤下,肌肉却感觉到有些紧张。李侠的呼吸并不平稳,她没睡着。文戎心里满是疑惑,轻缓的睡平后问:怎么了?在深夜里,发出这样带这明确意义的声音,让文戎的大脑也突然运转起来,清醒好多,语言是思维工具,还真是那么回事。
    李侠突然翻过身来,斜趴在文戎胸口,两团温软隔着睡衣也足够让文戎感到充实,一时间,满胸的疑虑消散怠尽,双手马上温柔的拢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女人,没事了,我的侠儿回来了。文戎天生偏凉的体温马上觉察出不对劲来,有眼泪流在了胸口,李侠在哭,准确说是在“泣”,有泪有声为“哭”,有声无泪叫“号”,李侠这种属于无声有泪的,只能是伤到深处的泣。“怎么了?”自李侠回来后,文戎一直想问也一直在问的也就是这句话了。
    李侠调整了一下头,幽幽的说:“妈妈不喜欢你,她不想我们在一起。”寂静的夜晚,这轻轻的一句无啻于惊雷。文戎的头从枕头了里弹了起来,“为什么?”。“妈妈说我们一年挣的钱还没有杜光的一半,她身体不好,爸爸赚的钱全做医药费了,也不能帮上我什么忙,怕我以后受苦。”李侠又动了下头,由于眼泪粘连的缘故,她的脸就象从文戎的胸膛撕开一样,“杜光从高中等我到现在,妈妈也很喜欢他,我劝了,妈妈还生我气。”
    “我的确是没杜光的学校好,但我也是刚毕业啊,给我些时间,我会做到很好的,我现在难道不努力吗?”文戎弹起的脑袋狠狠砸进枕头里。
    “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也知道的,如果妈妈不同意,即使我不愿意,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爱我吗,侠儿?”文戎心里其实清楚,对于这个农村长大的女孩子来说,“爱”这个字说出口是很难的,纵使已经恋爱四年,她也一直没说过。
    李侠没回答,一翻身,又给了文戎一个后背,“滋”的一声轻响,李侠的一张脸又从文戎的胸膛撕去了,他心里一颤,感觉真的有什么东西从他胸膛被拿走了。
    又挣扎着过了一个冰凉的礼拜,李侠红着眼丝说,我们分手吧,然后,收拾起行李,离开了文戎的和他们共同的朋友圈子,消失在这个南方的城市中。
    文戎没有阻止什么,他不愿意对自己深爱的女人用强,而且李侠也不是个用强就能压服的女人,只是问了她很多为什么,但没有得到回答。一个月后,文戎也离开了,从中国的最南方,走向中国的北方。
    “钱,我恨钱!”文戎闷哼一声从狭窄的卧铺上坐了起来,火车一阵悸动,广播里传来语音:北京到了。
    文戎走出车站,北方早晨干冷的空气让他突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北京,2008年全球瞩目的奥运会举办城市。“北京,我来了,对我来说你是伟大的,但对你来说只不过多了个无足轻重的打工仔而已”文戎心里叹息了一声,又抬头看看天,虽然是灰黄依旧的天空,但可以看出太阳正在出来,外套也不拿了,舌头抵紧上颚,深吸一口气,然后沉缓有力的从鼻腔呼出,胸口马上升腾起一股暖气,象一块有温度的盾牌,身上的鸡皮疙瘩很快消散了。他紧了紧背包带,抬步向外走。
    “哥们!要车不?”一个声音从身旁响起,文戎扭头看到一个穿着牙黄夹克的年轻人在向他打招呼,看到文戎扭过头,夹烟的手指遥遥一指,出站口外停着几辆焦黄漆顶白裙边的的士。文戎微一摇头,嘴角拉出一丝笑容,也不出声就走开了。“要车不?哥们!”“要去哪儿啊?”看来在这兜客的人还挺多,难怪有人批评北京火车站是一流的硬件三流的管理,连个的士载客区都没管理好。
    “小伙子,要车不?”这次响起的声音很沉稳,却不是儿化严重的北京腔,平淡的口气却透露出不得不回答的威严。一个中年人靠在车旁抽烟,标准的北京板寸头,皮肤偏黑,右脸颊有道伤疤,在深色的皮肤上显出浅浅的纹路,脸上的咀嚼肌很突出,很象那些常年嚼槟榔的湖南人,让这样的一个成熟男人叫声小伙子还是很正常的。
    “小伙子,需要车吗?”
    毕竟这也是来到北京后第一个向自己打招呼的群体,还是表示点礼貌吧,毕竟还会在这个城市呆上一段时间,文戎思虑片刻,回答道:“不用,谢谢,我就找个小地方吃饭。”中年人也不再多说话,向右后方一指,“前面左拐,进去后有条巷子”。文戎微感到奇怪,怎么就不再努力拉客了,礼貌的点点头,提起气,再次把胸口的盾牌结起来,被车流带起的冷风吹出的鸡皮疙瘩再次消散。提气是不能开口的说话的,一开口气就泻了。文戎左右搜索下,找到过街天桥,迈步就走开了。
    巷子里一溜的早点摊,天南地北的口味都有,武汉的热干面,重庆的酸辣粉,桂林米粉陕西肉夹馍,不说口味是否地道,但招牌都打了出来。文戎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个“大众情人”——油条,看来走到哪都有它的身影。
    摊子都摆到了店门外,屋里屋外也都摆上了桌椅,生意很是热闹。店主是对夫妻,中年偏老的样子,说着四川话,女的主管炸油条,男的负责其他,有个20来岁的姑娘戴着围裙忙前忙后,店里有四川籍的熟客,对她叫着:“妹娃,来两根油条,快点撒!”“急啥子嘛!”姑娘应着,一口婉转麻辣的川音,估计是店主的女儿。文戎粗一看,一头油黑的头发细致的梳在脑后结成辫子,小家碧玉的脸蛋,四川女子特有的白皙细致的皮肤,随意的一抹额头的细密汗珠,动作却显的极有教养,风尘难掩珠玉质,并非普通的打工妹子。
    看到店里已经坐满了人,文戎就在离摊不远的桌子旁坐下了,刚刚卸下背包,一句标准的普通话就问了过来:“刚到北京?吃点什么?”,抬头一看,四川姑娘已经来到了桌前,文戎回答:“是,刚下火车。”然后要了一碗豆花几根油条。刚刚喝了一口豆花,正感叹这种小摊上竟然有这般滑顺爽口的豆花,真是明珠暗投了,一辆的士利索的停在了路边,刹车及时,停靠精准,老练得很,司机钻出了驾驶室,正好是叫文戎“小伙子”的那位中年人。
    文戎这才发现,这条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停靠着的士,看来这里是这群的士司机的“经济餐厅”。中年人也看到了文戎,远远的就点下头,向他这边走来,向店里一招手,一口地道的川音:“幺妹,老三样!”店主夫妻也冲他热情的打招呼:“有两天没过来了啊?”中年人打完招呼后径直走到文戎面前,问声“这没人吧?”,文戎笑着答“没人,请坐”,但心里还是有点疙疙瘩瘩,总觉得不大愿意和生意人打交道,毕竟出租车司机也应该算是生意人,这也是家里从小到大的读四书五经祸害的,虽然现代教育和现实已经让文戎对经济社会中商业的看法越发中肯,但儒家重农轻商的思想还是在心底留着点挥之不去的影子。
    中年人道声谢,大马金刀的坐下,他的老三样也送了过来,一碗鸡蛋米酒汤圆,七八根油条,那川妹子又从围裙兜里摸出大半个蒜头丢在桌上,佯怒着嘟囔声“尽吃白食”转身又去忙活了。
    中年人对着川妹子呵呵一笑,又面向店主夫妻喊着:“老武啊,幺妹怕我把你吃穷咯。”店主哈哈一笑,说声“吃穷了你给我养老”。中年人看一眼四川姑娘,又是一大嗓门喊着:“就怕幺妹不答应哦”。姑娘正在收拾桌子,听到这话脸颊已微红,娇嗔薄怒的对着店主夫妻一跺脚,说声“老汉……”,引来店内外一阵欢笑。文戎也轻声笑了笑,这些日子来好像就没笑过了,生气生气,一开口笑气就泻了,心里突然感到顺畅很多,这极具生活气息的场景很让文戎感到格外温暖。听到中年人叫店主老武,文戎也就抬头看了看店名:武家菜馆。“武家菜”好熟悉的名字,但又始终想不起来,就象醒来后回忆梦中的情景,有印象但总抓不住那条狡猾的尾巴。文戎一摇头,也不想了,专心喝几口豆花,真是好东西。
    中年人说笑完,拿起蒜头对着文戎说:“好东西啊,治百病,还免费!”说完就剥下一颗丢嘴巴里嚼上了。文戎怀疑这中年人是不是耳朵有问题,一张桌子上说话也是用喊的声量来对付,但也不好说什么,礼貌的笑笑就开始吃油条。才咬上一口,文戎立马觉得这个店子真是来对了,普通的油条看起来蓬松无比,其实就是发酵得好,有的奸商甚至在面里和上洗衣粉,放到油锅里炸得老大,其实面没二两。但这武家夫妻的油条用面厚实,但又稣软松脆,真是好手艺,只是把店子开在这小地方有点可惜了。
    正吃着,突然一声娇喝响起:“看镖!”文戎寻声望去,那四川妹子操起一支一次性筷子向对面的中年人射过来,说是迟那是快,一道白影,筷子已近跟前,中年人也不慌忙,身子长在凳子上也不动,胸一挺,头向后一缩,就象新疆舞中的经典颈部动作一样,清描淡写一般,筷子就擦着中年人的鼻尖飞过去了。就这个躲避动作倒很让文戎吃惊。四川妹子见一击不中,也不生气,冲中年人说声“有本事这次你把头缩进去,再来一镖”,说着又操起一根筷子。“小红!”川妹子的妈妈出声干涉了,第二镖也就没再射出。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把头缩进去?还没过门你就想让我做乌龟啊。”那叫小红的姑娘顿时脸红了,也不辩说,一甩辫子进了厨房,叮叮当当的洗碗声穿了出来。店子内外早哄笑开了。武家夫妇对这玩笑也不在意,也似乎对这中年人很是尊重,一起笑笑又忙活开了。
    文戎没笑,因为他顺这筷子飞过的路线看去时,发现了一只狗,只见筷子飞来打在身旁的水泥地上,这狗除了耳朵想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转就又恢复了端坐的姿态,要是平常的狗少说身子也要闪一下,胆小的还要跳开。再仔细看这狗,大体象狼狗模样,但更雄壮些,坐姿稳实端正,头颈正直,两耳竖立,一身皮毛虽已经沾了不少泥水,但油光泛出,看得出营养供应得很好,皮毛下的肌肉显出威武的线条,真是条好狗,但此时却被一条尼龙绳拴在道旁的消防拴上,前腿上还带着伤。文戎一看那条尼龙绳就知道这狗是临时拴在这的,正疑惑着,对面的中年人明显也发现了这条狗,转头向店主问道:“老武,什么时候养这么漂亮条大狼狗?”
    老武,抬眼看了下,摇摇头说道:“哪是我自己养的哦,还不是那败家子牵回来的,说不准绑架的谁家的。幸好这兔崽子这两天没回来,要不早成一顿火锅了。这狗遭罪,前腿后腿都有伤,放了我担心也跑不回去,成了人家的火锅料子。我拴外边,要是主人家找来了就牵回去。”说完顿了顿,对着中年人问:“建军,你说怪不怪,这狗来我这三天了,就这么坐着,到晚上就趴着,不吃不喝不叫,等我那倒霉孩子回来,这狗就成饿死鬼了,造孽哦。”虽然嘴里又是败家子有是倒霉孩子的,但语气里却满是慈祥。
    “武青没说这狗是从哪来的?”叫建军的中年人问。八成店主口中的败家子就叫武青,店里的姑娘就叫武红了。
    “说是朋友的狗,咬人了,不养了,托他卖掉,卖不掉烧火锅喝酒。”
    中年人眉头皱了起来,象是遇到什么大麻烦。文戎心里突然一动,他是个极爱狗的人,小时也养过几条狗,不管是飞来横祸还是无疾而终,都是挖坑深埋了的,重来没吃过,要是平时看到有人杀狗,心里也疼的厉害,但也没法去阻止。现在看到这条无家可归的狗,想想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突然有个想法,也就是这个平常情况下没有出现的想法,改变了他的人生,就象蝴蝶效应里的那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文戎转头对武家夫妇说:“老板,这狗卖给我吧,您出个价,我也不是有钱人,别太高就行。”武家夫妇没回答,倒是店里的食客起哄了:“小兄弟,狗肉大补啊,补肾壮阳,你捡到宝了。”
    文戎呵呵笑笑,依然对着武家夫妇说话:“我也不是吃,我是回族人,信的是猪爷狗娘,是不吃狗肉的,只是看这狗可怜,买回去我也好做个伴,您看给个什么价钱。”
    武家夫妇没有显出生意人的精明来,倒让文戎很是意外:“你要是不杀它你就牵去吧,我年纪大了也不忍心杀生,只是做厨子不得以,这次就当是为那败家子积点福德吧。这狗不叫不闹的,但说是咬过人了,小伙子还是注意点的好。”女人看看老武,也没意见,兹拉一声在油锅里放下根油条。
    文戎道谢后径直走向那条狗,心想着要是这狗愿意跟他,他就养着,要是不愿意,就放了它,相忘于江湖吧。这狗也直勾勾的看着文戎走过来,也不叫也不动的。文戎解开消防栓上的绳子,心念一转,蹲下身去解狗脖子上的绳索。这一蹲,那狗正齐他额头了,文戎还真怕它来一口。解绳子时文戎发现这狗脖子上隐约可看到四公分宽的印记,料想这是以前用宽皮带拴过的。解开绳子,狗也扭头盯这他看着,文戎没感觉到这狗有什么杀气,大胆的摸摸小桌样的狗脑袋,然后站起身去拿背包,摸出100块钱递给店主,老武马上抽出钱匣子来找零。文戎马上说:“钱您就别找了,也是让您吃点亏,这狗要真按斤两卖,少说也得两三百块,只是我也是刚下火车,身上也没带多的钱,这一百块你收着也好向您儿子有个交代。”
    武家夫妇连忙推迟,也不找零了,把那一百块就往文戎手里递,说“说不要钱就不能要钱,积阴德的事情怎么能做假”,文戎却坚持不要。
    “老武,收着吧,武青回来肯定找你要狗,有这钱你也好打发。”说话的是那叫建军的中年人。文戎回头向他笑笑点点头,又和店主打声招呼,发现那狗已经站在了自己右手边。他向巷子口走去,狗也跟这走,文戎停了,它也停,虽然腿受伤了不利索,但始终跟在自己的右手边,还真是有狗缘。
    “不离不弃”文戎心里冒出了四个字,突然就想到了李侠,再一看狗,觉得和这狗又亲近了许多。
    走到巷子口,文戎拿出地图,抬头看看太阳,根据手表上的指针确定好方向,对照着地图,迈步就要走,嘎的一声,一辆车停在了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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