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 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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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过程相当漫长,就好比是汪洋上与之同起共伏的残破甲板,束手无策,等待着浪食。我原以为会没有痛苦,能够轻易地走,但没有想到那种被拼命拉扯的感觉竟然是那样疼痛并且揪心。在那道即将迎接我的门槛前,有很多双无形的手,因为不舍而死死拽住我的臂。
在沉睡直至意识就要怠尽的时候,我甚至还能够感到一个人的气息,那样熟稔。
我原本以为,我离开了他,定会过不下去,现在突然明白,没有我,他也无法好好生活。我们是那样极需着彼此。
他害怕寂寞,而我,害怕他寂寞。
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凌晨,天刚刚泛起鱼肚白。
我努力地睁了睁眼,确认自己是清醒的。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氧气罩和插管,还有吊挂起来的点滴瓶。
父亲坐在右边的单人椅上,手撑着下巴,睡了。我看他耳边的鬓角,他老了。
心里一番酸涩。
慢慢转过头去,看到那个倦倦睡去的脊背,消瘦的肩胛骨随着沉重的呼吸而轻微地起伏着。他就趴在我的手边,一点一点吐纳着的呼吸,全然喷在我的手边,温暖而潮湿。
流川。
我努力挪动左手,试图轻轻安抚熟睡的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把他敏感地惊醒。怎么回事呢,他不是睡下了就叫不醒的吗?
他连忙抬眼来看我。
两双瞳仁相视而望之时,感觉那样熟悉,就好象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彼此醒来后的对视。末了几秒,他才突然意识到我是醒了,连忙按下床边的呼叫按扭,叫来医生护士。
“你醒了!?你怎么样,觉得怎样?”他一时间惊喜地手足无措。
可我却看到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颧骨因为憔悴凹陷地厉害。我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我紧紧皱起来的眉头,连忙俯身过来急切地问:“是不是哪里痛?哪里?告诉我。”
我的声音很微弱,从氧气罩下传来更是轻不可闻。他凑下身子来到我的脸颊边:“哪里痛?”
我拼命想张大嘴,发出清晰的发音,一字一顿:“你瘦了……”
此时,身边的父亲亦醒了。他见我望了望他,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似的,便开口说道:“你妈被我叫回家休息去了,绫子和三井陪着她呢。她身子本就不好,也两夜没合眼了……”
医生护士随即赶来,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看我神志清醒,已能回话,以及小幅度挪动,才长吁一口起,把父亲带到病房外道:“请放心,你儿子已脱离危险了。”
父亲如释重负般地耸了耸肩膀,看着病房里的我与流川,他缓了缓神说:“我这就打电话给你妈妈。”随后,默默地走远。
我看到窗外的日出。阳光正一点一点从地平线上弥散开来,并且越来越清朗,带着温暖的橘色光芒。
我想,这就是我与流川错过了的日出。原来,它可以如此美。
随着一轮朗日慢慢浮现出来,天亮地很快。之间我困顿地眠了一会。醒过来之后发现流川仍然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像是生怕我再出什么事似的。我费力地对他扯出一个微笑,他便也微微地笑了。
后来,他们都来了。妈来了,三井和绫子来了,GS的他们也来了。
说真的,被这么多一群人围绕在床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樱木那来这一期的GS,一页一页翻给我看,还得意地说:“怎么样老板,你不在,我们可没偷懒哦!你看你看,有本天才在,果真什么都不用害怕吧,哈哈……”
宫城接过话来:“是啊。我们拼命地努力呢,果不其然,这次的销售成绩又打败Highlight啦。老板你不知道,阿神可厉害了,图册做地简直是美伦美幻啊!”
一边的阿神不好意思地笑了:“哪里哪里,大家对我的关照罢了。”
“喂你们,别这么吵闹啦,让老板好好休息啦。”彩子道,“流川,去休息会吧?”
“不了。”他和别人说起话来的样子,还真是冰冷依旧呢。可想起两天前,他趴在我身上痛哭的样子,那一连串一连串绝望的话语,和那些温热的眼泪,到底是不是流川呢?呵呵,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多少去吃点东西吧?看你那憔悴的样子……”
“好啦狐狸,你就别一副死样了,知道你想守着老板……可也要先吃东西吧。”
他们一群人硬是把固执的流川从椅子上拽起来,拖着他去吃东西。
见病房里人散地差不多,母亲才走近我。
她柔软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她一双眼睛里满是雾气。她说:“阿彰,你没事就好了……”话刚说了一句,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我手心里使了使劲,轻轻地说:“妈,别哭,我没事了。”
她抹了抹眼泪道:“阿彰,刚出事的时候,你不知道妈有多担心……听警察说,车子左边撞地最严重,说是很可能你在拼命地打方向,为了保护流川……你的脾气,还有谁会比妈更清楚。阿彰……如果你觉得幸福,觉得好,那便什么都好……是妈妈不好……”
母亲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整整二十五年。她给了我所有的爱,即便是这命,也是她给的。如今一颗脆弱的心,我无以为报。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
妈,谢谢您了。真的。
我看到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站在病房外的父亲,两鬓皆白的父亲,他揉了揉眼,微微地笑了。
有的东西,总是在将要失去的时候,才突然明白要珍惜。
总是习惯了要在初始或者临终的时刻失控落泪。
在生死线上挣扎过,那样的体验鲜活并且恐怖。日后,它会来敦促我,那些路,是我们自己用双脚真真切切走过来的。而那些人,曾经挽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只因他说过,他害怕失去。
在我渐渐从说话无力到脱下氧气罩这恢复的过程中,这些愈加深刻地领悟到那些简单的道理。
原来,如此浅显的道理,我却要花费如此长的时光;赌上这么大的赌注,才学得会。
我对那个黑发的流川说:“流川,我真傻。”
他还真像是得理不饶人了,道:“你一向这样白痴的。”
之后的我,为警方做了详细的笔录。
虽然不够足够的证据控告牧绅一,但是在日后回GS不久后,就听闻Highlight董事局将牧踢出Highlight,并且解除了与Castrol的合作合同。虽然樱木他们仍然为我感到忿忿不平,但我只是一笑而过,还追究什么呢,要执着什么呢。
用这些,换回一个流川,我真的赚到了。
就是两三年前,还以为能在海边坐着安静地调鱼,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殊不知,最想要的原来这才出现。我不贪心了,有他在就足够了。
那天,他坐在我的副座上,看着海天一线的景象。那里有刻刻幻灭的云霞和微弱的日出光线,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和暗涌翻滚的潮汐,还有那些海鸟低低掠过海面时的身影。
整个世界,只剩下静谧的美。
“流川,遇上二十四岁的你,我一点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