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  第10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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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我抬头便见前方阴影处现出一个白色人影来,正是云薇,他衣衫单薄,在夜风中显得格外纤弱,却是没来由让我心里安定了许多。
    “真是好耳力,怎的就知我来了?”云薇还是不改往日的笑脸,眼光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我向他轻轻摇头,我没事。他嘴角这才一挑:“走这么远的路,这么晚了挟了我的人,却是为何?”
    身后那人也是一笑:“六爷以为我这是愿意吗?烈若非心中有事想找六爷讨个说法,也不会来麻烦您的。”
    云薇却叹了口气,脸上有些不忍之色:“不是与你说过吗?令兄的事我也很遗憾,但青梧在场,这事确实是诚兄一时有惑,才酿成此灾。”他又看了我一眼,眼中是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有话好说,只是她与此事无关,你先放了她吧。”
    “哈哈,放了她?青梧兄的武功我岂不知,若放了她我又该如何?”
    云薇略一沉思,将双手负向身后:“好,我答应你,你若放了她,我必不与你动手,即使你欲杀我,我也绝不还手。”
    “君子一诺!”话音未落,我已被一股大力推向一边,一个踉跄跌坐在一旁,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黑衣人已与云薇缠斗在了一起。说是缠斗,其实也只见那人招招猛攻,云薇身手矫健,却只是两手负于身后一味躲闪,这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辨。如此情势倒是头一遭遇见,我只觉得心如鹿撞敲得胸口生疼,不禁伸出手来抓住胸前衣襟。
    忽地寒光一闪,一道杏色身影冗地夹入两人之间,我定睛一看,却是伐檀提着一柄剑与黑衣人打斗起来,云薇退到一旁却喊着:“伐檀!莫伤了他!”
    伐檀却不答话,只是专心与之缠斗。那黑衣人也功夫了得,徒手与刀剑相拼竟也一时难分高下,这样打下去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我起头,视线正与云薇在空中相遇,他略皱眉,身形一动便来到我身边,一面将我搀扶起来,一面对了那边的两人喝道:“伐檀!收手!”
    话音一落,那银光果真收了起来,伐檀向后一跃,落在一丈以外,仍是警惕地看着那人。
    云薇向前一步,我唯恐他又去打起来,也赶紧向他靠近,脚下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眼前一花,再一看已是在云薇怀里。
    只见他对了那边厢正色道:“万俟烈,诚兄的死我确有其责,他日你来讨,青梧半个不字也不会讲,只是今日,我不愿把无辜牵扯进来,还请你多多见谅。此事大可算到我云薇一个人头上,你若是伤了我的人,我也定不会善罢干休。”
    到了这里,我已是明白了八九分,这人便是死去的万俟诚的弟弟万俟烈,此行大约是为家兄寻仇而来,只是那万俟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自家弟弟却武功了得,实在大相径庭。
    此时他见伐檀收了手,便也静立在那里,山风呼啸而过,四个人都不发一言,云薇手臂的温度隔了衣服传来,让我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正当我以为大家将会一直僵持到天亮的时候,万俟烈忽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和云薇,伐檀手中的剑铮地一响,云薇却不动不摇,稳稳地托了我的腰站在原地,眼中煜煜地闪着光。
    而我也是第一遭看清那万俟烈的长相,五官确有几分像万俟诚,却更为刚毅,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只是不知为何一看便有些冷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云薇,眼光在扫过我的时候忽地一闪,仍旧沉声道:“青梧兄,烈不是那不辩是非的人,也信青梧兄不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只是家兄死得冤枉,云家仗势横刀夺人在先,为保声名逼死家兄在后,于情于理,烈心中之气着实难平。我与家兄自小便与青梧兄相识,今日便算是将这十四年的情谊做个了结,从此我与云家势不两立,再见面即是敌非友了。”
    说着他双手一抱拳道:“青梧兄多多保重,但愿……还是后会无期罢。”说着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我还未反应得来之时,眼前一花,便没了踪影。
    “这万俟烈功夫好高啊。”我喃喃地说道,云薇听得却是一笑:“他与我师出同门,自然是功夫了得了。”
    “只是他却是打不过我家爷的。”伐檀收了剑走到跟前,又恢复了平日那嬉笑的嘴脸,他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是摇了摇头道:“但为何每次我和爷遇到姑娘的时候,姑娘不是被人挟持便是弄得一身伤呢?”
    这话问得奇怪,我瞪他一眼,一手拍拍心口道:“还不是你家爷认识的好兄弟,如此说来我与万俟家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但愿也后会无期了罢。”
    云薇呵呵地笑出了声,我正恼他看了笑话的时候却觉得脚下一轻,赶紧搂了他的脖颈,才觉到自己已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回走去,一时也窘得低下了头,只听得他吩咐伐檀去打水来,一会功夫人已是在房间里了。将我放到了床上,自己回身去拿包袱。
    我向床里挪了两步,从方才的窘迫中恢复了几分,却突然心生好奇,摇晃着完好的左脚问道:“爷,那万俟烈可是叫你青梧?”
    他已拿了药回来,抬眼对我一笑,便蹲下去要脱我的袜履,我一惊慌忙缩回脚来,自己三两下脱掉了袜履,脸上已是烧了起来。
    云薇左右看了我的伤脚,我只觉得那脚踝已肿得如同碗口大小,诡异地红得发青,心中颤颤然问道:“这脚……可是骨头折了?”
    云薇却不抬头,仍是左右看着,若有所思得说:“骨折了?像是吧……”
    “什么?!”我一惊之下差点跳起来,却生生被云薇拉住了尚好的那只脚按了下来,心里一萎顿觉全身都没了力,碎碎念道:“折了折了……可会落下什么残疾来?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万俟烈,这梁子可是结大了……”
    听到这里云薇终于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呆在那里是一头雾水,此时伐檀也端了水进来,见云薇笑得起劲也不知所谓,询问地看看我,我却对他一摇头,二人就在那里疑惑了起来。
    只见他起身到了水盆前,一边拧了帕子一边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万俟烈竟在无意中也开罪了您这位尊驾,日后却也是多了一份仇恨来。不得已我也只得帮他解了这隐患,其实……”他在我向前蹲下身来,抬头看了我,眼中是一份戏噱的笑:“你的脚只是拧了,并非折了。”
    “什么?!”我又一次想跳起来,他却怡在此时将帕子敷上我的脚踝,一股冰凉的触感传来,我咝了一声,何况被人抓了痛脚也难以反抗,就只好拿眼睛瞪了他,暗骂这位云六爷的不厚道。
    卟哧一声,原来是伐檀捂着口笑了起来,我照样一眼瞪去,却将怒火泻在了他身上:“笑什么?待姐姐脚好了不撕破你的嘴!这大半夜的还不快去歇息,莫不是六爷克扣了你了薪俸,走投无路了想等大家都睡下了偷偷上山投了山贼去?”
    这回却是云薇也同他一道笑了出来,又向伐檀使了个眼色,伐檀便一路笑着退出了房间,合上门的时候还听得到他的笑声。
    “你便笑吧,当心着明早起来嘴角都合不上了……”我小声念着,云薇仍是笑着,一边继续敷着我的脚一边看了我道:“你这丫头,嘴还真是半点饶不得人,起先在且听斋怎么不见你如此饶舌?”
    “还不是跟了你这样的主子,哪有随意拿人开涮的,亏得人还如此信任于你……”
    云薇这才渐渐敛了笑声,仍是一脸阳光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笑颜,突然觉得有什么划过我的手心,侍我要抓到的时候,却又像在夏日的最后一只莹火虫一样从指尖飞走了。
    “既如此,你可否再信任我一次?”
    “什么……啊!”我还未懂得他话中之意,却觉得他附在我脚上的手忽一用力,一阵剧痛袭来,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意,连埋怨的话也说不出来,只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待痛楚稍微过去,却见他已坐在了我身边,任由我将他的衣襟揉做一团,却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轻声说着:“好了好了,不痛了,这便好了……”
    剧痛中,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型,对,我知道在他身上多了些什么,那便是人间的烟火味,是发自内心的笑,初次出现在云六爷的身上。我与他如此靠近,仿佛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某种淡然地不若熏香的香气窜近了我的鼻端,这就是他的味道么?
    心有些异常地跳动了起来,我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噙着泪花抬头看他,声音因为先前那一下已经痛得变了样:“你怎得这样折磨我?痛得我已经去了一半的魂了……”
    他仍旧轻轻拍着我道:“你的脚虽非骨折,却也脱了臼,若不及时正过来可真的会落下残疾了,你信我,现在是不是不及刚才痛楚了?”
    我静下来感觉一番,果然脚上的痛楚去了一大半,稍加用力竟也能动了,一抹泪高兴地望向云薇,他也是一展颜道:“虽已正位,但余肿未消,切不可用力,再给你用些药膏便好了。”说着又低下头去取了药,细细地敷在脚踝红肿之处,手到之处轻柔非常,竟透着微微的清凉。
    “青梧,那是我的字。”
    “嗯?”
    “我的字便是青梧,从前在学堂与万俟兄弟共读的时候,他们便这样唤我。”
    “那怎的没有听说过?”我也一时来了兴趣,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被子上问道,他也不停手上的动作,只是有些惆怅地笑道:“这是亡母所赐,自从她过世以后,我便不由得他人再唤了。”
    “啊,这样……”提及他的母亲,我便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只得快速地换个话题:“你与万俟兄弟在一同读书?那岂非感情不浅了?”
    “是,我六岁时,诚兄带了胞弟烈来拜我的师傅,从此我们便在一起读书了,那时烈尚小,仅有四岁。我们一同读书到我十七岁——也就是三年前,我便跟了云家商队出来行商,待我再回云府才知万俟家已失势,万俟兄弟已不见了踪迹,不久谢家也与五哥定了亲,原来天翻地覆竟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生与死,得与失,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此时我没来由地想到了白日里那段有关仙人和长生不老的论断,人与仙,不过就是有欲与无欲之别了,是以得道之人总是参透了世间之事才得飞升成仙,如此说来,万俟诚的早亡与我们的长寿其实也没什么差异,都是看不透这红尘,最终抱忧而去,继续轮回在六道之内罢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不爱,便不怕失去吗?”我喃喃道,云薇在此时抬起头来,淡然道:“或许吧。”
    我看着他,眉眼间的郁郁似不可排解,真夜真是奇妙,一下给了他如此多的表情,我摇摇头,不愿再去想那许多,只是放轻松了语调问道:“爷可是累了?跟万俟烈在那里躲来躲去打了那么久,应该是累了吧?我已无大碍,去歇息可好?”
    他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把我的伤脚放好,又盖上了被子,这才去净了手,一面道:“是该早些歇息了,可不能耽搁了明日的行程。”
    再转身面对我的时候,云六爷又回来了,他带着惯常的笑容走回自己的床榻,除去袜履便翻身上了床。
    “好生歇息吧。”他一面说道,一面熄了油灯,眼眸在灯火猝灭的刹那看向了我,蓦地有了一丝闪烁,然而只是一瞬,黑暗便吞没了四围,那个闪烁的眼神在我还未来得及理解之前就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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