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随写 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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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06年元旦,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二
走在街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元旦的到来为这座小城增添了不少喧嚣。路两旁的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几家商场的促销现场锣鼓震天,一条南北干道阻塞大半,过往车辆夹在人群中喘息着蜗牛般爬行。
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风沿着街道从北面呼啦啦地吹来,卷起地上仅剩的几片枯叶在空中狂舞。一群汽车在斑马线内集扎成营,和对面的另一群汽车隔街而峙,我感觉每一扇挡风玻璃后面,都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悬在高空的那盏红灯。
在红灯熄灭的那-刹那,我想起了我家的电水煲,电水煲上的红灯熄灭的时候,摄氏100℃的沸水正在里面上下翻腾。
可是在这座摄氏100℃的城市里,我却感觉出奇的冷。风从我的领口袖口灌进我的身体,把我中和成冰水混和物。在经过一家商店的时候,一个穿得很少的漂亮女主持人满面笑容地问一个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站在临时舞台上的小妹妹大概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阵势,愣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回答。我想如果我是那个小妹妹我会仰起头问:姐姐,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穿这么少倒底冷不冷。
突然感觉莫名的拥挤,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我眼前晃动,形形色色的声响在我耳边叫嚣。我想此刻摄氏0℃的我不适合呆在这座摄氏100℃的旋涡中,就像南寒的企鹅不适合呆在热带的撒哈拉,北国的雪花不适合飘在南国的雨林。
三
我想知道,这条喧嚣的大道,它的远方倒底是什么样子,它的尽头,是否也和这边-一样热闹,抑或是截然相反的孤寂。
我想知道,从北面吹来的风,为什么这么冷,穿过身体,会有刺骨的感觉。风卷过那边的地面,是否会带起无数翻飞的枯叶。
我想知道,这条大路尽头的天空,是否不像这边一样泛着死鱼肚似的灰白,那儿的天空,是否有无数翩跹的羽雀。
四
我骑着机车,从市区逃离。
五
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渐渐稀少,但柏油马路依旧宽阔平坦。
远离市区,机车载着我这颗落寞的心以每小时70公里的速度向前飞驰。风,化作海中的巨浪,在我的耳边奔腾咆哮。
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两边的白线挟持着中央的双黄线平行着伸向前方,最后消失在远处的一个拐角。
六
在经过一座山时,我停下了车。
这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一座山。时值隆冬,满山的深绿掩饰不住枯萎的气息,一座颓废的寺庙矗在山颠,从山下望去,尖尖的屋顶淹没在同样颓废的丛林里。
我突然想知道,从山上往下望去,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这座城市的地面,也和天空一样泛着死鱼肚似的灰白。
山脚下一个老婆婆提着香烛袋问我要不要买几柱香去孝敬山顶的菩萨,被我婉言谢绝。我知道山顶的菩萨融化不了我摄氏0℃的心,能够融化我心的人,不在这里。
沿着修葺一新的石阶一步步向山顶攀登,却没遇到一个下山的善男信女。在半山腰上,一个算命先生正在一位女士的手上指指点点讲得唾沫横飞。看着他摊前“祖传算命,百算百灵”的布质招牌,我想去问问他,百算百灵的算命先生,你能否帮我算一算,这儿的天空,为什么泛着死鱼肚似的灰白?还有这儿的风,为什么会这么冷?
终于登上山顶,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平台,平台的尽头,是那座寺庙的外墙,红色的墙壁斑斑驳驳,不少油漆已经褪落,看上去像已经衰败的宦官府第,尽是潦倒与没落。倒是那尊从墙壁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的佛祖,满身金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成为这座小刹唯一的亮点。
寺庙入口,一个僧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木质的椅子上,不住地打呵欠,和佛祖的笑脸恰好成反比。他的旁边,售票处空空荡荡,风从黑洞洞的窗口灌进去,然后回音再从窗口钻出来。
我站在平台边,向来处望去,一条黑色的柏油带伸向南方,南方,被弥漫的雾气遮住,和灰白色的天空完美地融合,像是最好的画家画出的最忧伤的画。
我知道那幅灰白色的画里,有震天的锣鼓,有如潮的车流,有鼎沸的人声,还有那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抬起头,一只麻雀从那幅忧伤的画中踽踽飞来,在我头顶的这块天空盘旋了几圈,最后隐没在佛祖那慈祥的笑容和金色的发髻后面。
我想知道,佛祖那金色的发髻后面,是否隐藏着另一个世界,那只孤单的小麻雀,此刻是否徜徉在那个世界的蓝天白云下,是否找到了许多儿时的玩伴。
风呼啦啦地吹来,却带不走满地沉重的枯叶,一片梧桐树叶在水泥平台上缓慢地滑过,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的声响。
下山的时候,又碰上那个算命先生和那个被算的女士。他们依然保持着我来时的姿态,算命先生依然滔滔不绝。风想卷走那块“祖传算命,百算百灵”的招牌,无奈布条的四个角被石块牢牢地压住。于是风只好从布条的四边挤进去,把招牌鼓起犹如蒙古包的圆顶帐篷。
到山脚下的时候,我给了看车的老太太一块钱。在那个看车的老太太蹒跚着走远的时候,来时向我兜售香烛的那个老婆婆悄悄地凑近我,好心地对我说你只要把车停在对面的超市门口就不用给停车费了。我也好心地对她说谢谢。
我忽然觉得我上山的时候应该买她的一柱香,哪怕我在半山腰的时候把香远远地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七
沿着冰冷的柏油马路一路向北,在空阔的柏油路变成狭窄的水泥路,狭窄的水泥路褪成羊肠般泥路的时候,我停下了车。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最北端,是来时那条拥挤喧嚣的大路的尽头,那条路的尽头,原来是泥泞的不能前行的田间小路。
这条路的两头,果然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这里没有高耸的楼房,没有震天的锣鼓,没有如潮的车流,没有鼎沸的人声,没有那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这里的天,很高很高,不像那边的天,会担心楼房把它戳破。
这里的地,很宽很宽,遍布枯黄野草的田埂把它分成许多四四方方的小块,这些小块挨挨挤挤,--直延伸到远方,然后被一条长长的凸起的道路拦腰截断。
那条路的两边,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它们的枝丫都直直地挺起,利剑般指向天空,在旷野中寂寞地肃立。
那条路的另一边,不知道又是一片怎样的风景,可我宁愿相信那边的卑地上依然有许多四四方方的小块,它们挨挨挤挤一直伸向天边。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朴素,就如眼前这片池塘中的水,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这片天地,没有浮华的城市带来的冷酷与凝重,如果不是远处高高矗立的立交桥,我想我会把钢筋和混凝土忘却。
风从高高的苍穹叹息而来,摇起满地的枯黄,把大把大把旷野的味道,从我的领口袖口塞进去,最后从我的心中溢出来。
一个去田间劳作的老婆婆满脸惊愕地望着我,也许她看到一个人骑着机车来到这种地方就像在自家屋顶上看到外星人一样不可思议。我猜如果我问她:老婆婆,这是什么地方?我想八成她会回答:这是地球。
看着老婆婆手中扛着的锄头我忽然想到小猫种鱼的故事。我想如果我把这些天来所企盼的希望埋入我脚下的这方土地,也许明年的春天,会有一棵不知名的小树生根发芽,秋天的时候,会结出累累的果实,每个果子都有西瓜那么大。然后我骑着机车再从南方远远地赶来,摘下其中的一个,像李咏砸金蛋一样用力砸开它,金花四溅之后,所有没有实现的希望都会实现。
八
我从这座城市的最南方遥遥地赶来,带着我满身的疲惫。
我默默地站在这座城市的最北端,在冷冷的风中抖落我满心的孤独。
我像一个贫穷的孩子,丢失了我最心爱的玩具。
我像一尊寂寞的雕塑,永远看不到身后的方向。
仰望灰白色的苍穹,太阳被云层精心设计的陷阱完全吞没,我想如果有阳光的话,我此刻的影子,一定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