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结束的时候，六班的学生们才在老师的一声令下之后一哄而散，随后像一大团黑压压的苍蝇似的扑向门外，仿佛动作稍微慢一些就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似的。
    午餐时间，也有些学生是自己带来了家里人替自己准备的精致的午饭，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用餐。有些学生则开始三三两两地围绕在一起，表情里充满勃勃兴致，你吃一块我的，或者我吃一块你的。
    程澄知道，是用午餐的时间了。只是学生们若是想要在学校食堂用餐，在开学的时候是要缴餐费的，若是不缴费就只能自己从家里带或者中午回家吃饭。
    陈澄的家里很贫困，贫困到连缴一千块学费都要准备很久，胡春兰赚钱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抱一些手工珠花回到自己的家里做。
    那东西很廉价，一毛钱一个。
    从前的少年怕增加自己的奶奶的负担，并没有告诉她在学校用餐要缴费，也没有让她替自己准备午餐，一直以来都是中午饿着肚子忍过去的。
    有时他早晨起来，晚上回去，胡春兰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来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挑食过。
    一年到头，少年连鸡蛋和肉都没吃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半句怨言过。
    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少年却整天连吃也吃不饱，再加上营养不良，所以他现在才会比起班级里的同龄男生要矮上许多。又因为女生通常比男生发育得要早，所以少年几乎是班级里个子最矮的几个之一了。
    其实从前的少年很令人心疼，也很傻。
    他虽然开口叫胡春兰奶奶，内心却敏感到连人最必须的三餐都无法跟胡春兰开口。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孙子的身份，他内心是战战兢兢到何等地步，只害怕这个并不喜欢自己的奶奶会像从前的父母似的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
    程澄在桌子边上坐了很久也没有动，他想到了陈澄，后来又想到了他自己，到后来连唇角常常维持着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眼眶之中唯独有一些很淡的却怎么也无法消失不见的忧愁，像是秋天里的一阵微凉的、夹杂着落叶的干涩味道的风似的。
    从前的程澄很难得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从前他总是不笑，不笑的时候会微微抿着嘴皱着眉，忧郁的眼眶就那样望着他望着的人或者东西。
    只是少年一旦笑的时候，他雾气般朦胧的眉眼会展露开，青涩的笑容常常好像能够驱散一切灰黑阴霾与迷雾似的，仿佛画像被画师充满魔力的画笔凝滞着的花丛间忧郁的少年忽然就睁开眼了似的。
    “今天刘哥没来啊，不然那小子就坐不到现在了。瞧他那傻b样，坐在那就跟块木头似的，上个星期干出那样的事情。现在还有脸来上课呢！”
    一股越来越大的议论声音才使得少年从沉思之中转醒。但程澄已经没有做出像上午时那样望向声源的反应了。
    他知道，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
    每次当他听见别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之后，得到的便只有一个无端的讥讽的笑容，就好像他曾经做出了什么荒谬举动了似的。
    但程澄知道，他没有，陈澄也没有。
    程澄已经逐渐知道了，真正荒谬而可笑的是眼前的人是不论他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也不会改善对自己的态度的所谓同学。
    对于那些同学口中说出的那件应该令自己逃离的事件，或许曾经的陈澄会产生一种恐惧的念头。
    程澄没有拥有少年的记忆，却因为那个游戏能知道除去校园暴力与老师的猥亵，少年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很令人感到悲哀的事情。在程澄的魂魄尚且未因为游戏进入少年的躯体的时候，那件事情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少年正是在它的压迫之下才选择跳楼自杀这条最悲惨的解脱方式。
    或许是程澄醒来的那一个周末的以前一周，或许是他正处于的这一周，内心抑郁的少年--这个仅有十四岁的孩子--从楼顶跳下，选择以冰冷的死亡结束了自己被恐惧充满的生命。
    是的，在少年的内心深处，死亡仅仅意味着解脱。在所有遭遇悲哀者的眼眶深处，死亡过后徒留绝望消散的解脱。
    在一旁的学生们越来越严重的起哄的声音之中，程澄望向前方，眼眶之中有一种迷茫，那迷茫好像迷雾一般缠绕的他的两个忧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