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一·往事(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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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李秋烟自杀身亡的消息震惊C城。顾裘惊怒过度以致重病卧床不起,顾家所有担子一下子全落在顾慎之肩上。而此刻沈千和的势力日益壮大,两家冲突迭起。顾慎之处理完李秋烟的丧事之后片刻未歇,便接到了两名心腹殒命X市的消息——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派往X市谈业务的手下一个未回,2号库已接连损失六名精锐。
    顾慎之接完电话后久未出声,一连串的打击让他身心俱疲,可他知道此刻他还不能倒下,沈千和明摆着是要在他精神最懈怠的时候给予顾家致命一击。
    他召集四个基地的管理人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后续的事宜。也许是那话里破釜沉舟的语气太过明显,王文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顾慎之挥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顾家现在不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但如果这次我们忍了,他沈千和就会趁虚而入,把爪子伸到C城来。一旦让他在这里扎下根,后续的清理工作可就难上加难了。”
    “我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是他沈千和欺人太甚。”
    “我今天找各位来,不是商量,是交代。若我这次输了,诸位大可各奔东西,唯答应我一个请求,替我护羲儿周全。”
    顾慎之语调郑重,神色不变。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慎之收拾好心绪,重新调整部署,在商场和军火市场里与沈千和斗得你死我活。终于在顾家损失了大半精兵的一个月之后,他和李金带着2号库的全部人马,把沈千和的残党逼进了新月湾。
    沈千和脸上带血,身边部下不足五人,各个负伤,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神色却并无慌张,只冷笑道:
    “顾慎之,你倒是有种,能把我逼到这般田地。”
    “其余人缴枪不杀。”顾慎之毫不在意地扫了一圈沈千和的部下,把目光转向了沈千和。他眼神淡漠,居高临下,仿佛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除了你沈千和。”
    “哦?你就这么确信你能把我杀了?”沈千和不怒反笑,他喘着气,目光里的挑衅不减,“你就这么确信你带来的人没有问题?”
    “如果你是想拖延时间的话我劝你还是免了。”顾慎之皱了皱眉,随即拉开枪栓,把准星对准了沈千和。
    他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如同慢动作一般,缓缓地向下按去。
    砰。
    顾慎之骤然抬眼,瞳孔紧缩!
    沈千和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有个人在自己开枪的前一秒,将枪管抬高了半寸!
    “……李金。”顾慎之面色森然,仿佛从牙缝里咬出了那个名字,“李、金。”
    李金挡在沈千和与顾慎之中间,沉默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顾慎之。顾慎之带来的下属几乎全是由李金一手栽培起来的精锐,此刻见自己的负责人公然叛变,一时哗然。
    “吵什么!”顾慎之一声怒喝,“对待叛党的规矩是什么你们都忘了?!”
    下属们这才噤了声,陆陆续续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沈千和以及与他站在一起的李金。
    顾慎之脸色冷如冰霜,突然毫无预兆地抬手砰砰几枪,沈千和周围的几名部下立刻应声倒在了地上,只留下了李金和沈千和。
    “你从老爷子那辈就开始辅佐顾家,现在说叛就叛了?”李金于他而言,除了是二号库的管理人之外,亦是良师。顾慎之心中仍念着一丝旧情,怕贸然开枪误伤他,只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手枪,想要问个明白。
    “少爷,我当初欠他父亲一条命,他父亲已死,这欠下的一条命,我只能还给他儿子!”李金目光中划过无尽的遗憾和歉疚,却并无悔恨。他对着顾慎之惨然一笑,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沈千和的后颈,纵身一跳跃入了海中!
    这变故实在太过突然,顾慎之咬牙对着沈千和的一抹残影开了两枪,只听见一声闷哼,还未看清自己究竟打中了哪里,那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码头上。
    “哈哈哈哈哈!顾慎之!你有很久都没见过林禾风了吧?是不是还挺想他的?”沈千和的声音从码头下方传来,他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去那里看看吧!那里有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沈千和的声音戛然而止,顾慎之冲到码头的围栏边向下看去——海面风平浪静,像是从未有过沈千和和李金的影子。
    “其余人给我搜。”顾慎之铁青着脸,交代完下属后毫不犹豫地调头走向自己的车,“王孟跟我来。”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突然克制不住地全身战栗起来——沈千和意外脱逃的事实并未给他造成太大的冲击,此刻他的内心全然被另一个恐慌牢牢摄住。
    林禾风……
    沈千和给出的地址位于C城西郊的一座已被废弃的疗养院内,顾慎之赶到时已近黄昏十分。夕阳将路边虬结的黑色树影投射在老楼的外墙上,几只乌鸦在树干上发出嘎嘎的干瘪叫声。
    这栋疗养院早在十年前就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而遭到废弃,此刻早已人去楼空。老旧的铁栅门上早已无锁,顾慎之和王孟没费什么力气就走了进去。两个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响起,此刻夕阳已落入地平线大半,只能看到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几张褪了色的宣传海报,屋里的陈旧设施渐渐变得昏暗不清。
    走廊两侧的房间大都屋门大敞,唯有最尽头的两间房门紧闭。顾慎之和王孟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悄悄地拉开枪栓,举起枪,脚步轻巧地贴到了门边。顾慎之侧耳听了一会儿门内的动静,突然出其不意地一脚踹开了屋门,动作行云流水般举枪对准了前方!
    他看清了屋内的景色,心里猛地一沉。
    许如茵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裙子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王孟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她似乎还有点呼吸,在王孟的怀里睁开眼睛,眼神亮了一下,却说不出话,只艰难地动了动满是鲜血的指尖,指向了隔壁的房间。
    顾慎之哪里还等得及她的提醒,在看见许如茵的那一刻他的心就重重地跌进了谷底,他几乎是脚步未停地冲向了隔壁,一脚踢开了那扇残破不堪的老式屋门,顿时灰尘四溅,木屑翻飞。
    他顿住了,听见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碎裂的轻响。
    屋子正中央,重重叠叠的黑色铁链捆缚着一个形销骨立的“人”。
    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仿佛只是一个披着薄薄人皮的骨骼,黑色的头发长及肩头,两只皮包骨头的手臂青筋暴露,针眼密布,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血管,而针眼附近的裸露皮肤已经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溃烂。
    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针头和注射针管。
    顾慎之踩在刀尖上一般,一步又一步,艰难而痛苦地向那个黑色的影子挪动了脚步。他剧烈地喘息着,肺管里仿佛被人硬塞进了一个烧红的烙铁,每一口呼吸都让他痛彻骨髓。
    他终于挪到了那个黑影的身边,颤抖着抬起了那个人冰凉的脸,他的手抖得宛如秋风中的落叶。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人突然睁眼,张口就朝顾慎之的手咬了下去!
    他紧紧地盯着顾慎之,漆黑一片的眼底充斥着憎恨、狂暴、以及万蚁噬骨般的怨毒。顾慎之的右手被咬得鲜血淋漓,却早已感觉不到痛。
    那个人昔日温润如玉的眉眼与此刻这张唇边带血的脸渐渐重叠。
    顾慎之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许如茵当夜便离开了人世,她被一次性注射了太大剂量的毒品,能撑到顾慎之他们的到来就已经是个奇迹。而沈千和摆明了要折磨林禾风一般,将他绑起来,一天又一天,加大着注射的剂量。顾慎之不知道林禾风是怎么度过那些天的,在他把全部身心扑在沈千和及其余党上时,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顾慎之把林禾风带进了四号狱。他也只能被关在四号狱里。
    海洛因的复吸率高达95%,而林禾风在短时间内被接连注射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剂量,几乎没有戒掉的可能。
    顾慎之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海洛因的戒断反应令人生不如死。毒瘾发作的时候,身体一会如坠冰窟般冷得发抖,一会又像是站在火山中心一般皮肉烧灼。与此同时,心脏如同被人紧攥住一般无法跳动,全身的骨头缝隙仿佛有数以亿计的虫蚁爬动啃食,各个器官痛如刀割。
    林禾风被束缚带捆在床上的时候,因为戒断反应而痛到生不如死的时候,溃烂的伤口无论用什么药物也无法再愈合的时候,顾慎之都在他的身边。他抱着林禾风,陪着他,哪怕肩膀和手臂被发狂的他咬得血肉模糊,就好像这样做了,自己就能替林禾风承受一点痛苦似的。
    可林禾风早已经不认识他了。
    一开始毒瘾发作的时候,他会暴怒,会在束缚床上挣扎到鲜血淋漓,之后就渐渐虚弱下去。他开始呕吐,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法进食了,只能吐出清水一般的胃酸,顾慎之不得不让张寒钦加大营养素的注入,可林禾风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了。
    终于有一天一切都迎来了结束。
    ……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注射了镇定剂的林禾风睡得很沉。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只能靠镇定剂才能短暂地入眠。顾慎之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在偷来的短暂时光里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顾慎之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拉上了窗帘,他在拉上窗帘的那一刻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般。
    顾慎之缓缓地转过身,林禾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正温柔地看着顾慎之,那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属于林禾风的目光。
    “你该送我走了。”林禾风轻轻地开口,“替我照顾好骞儿,不要告诉他。”
    毒|品将他的声带腐蚀殆尽,他喉间嘶哑,却挡不住声音里缱绻的爱意。
    “抱抱我吧。”
    林禾风这样对他说。
    顾慎之慢慢地走过去,解开束缚带,把林禾风抱在了怀里。
    他轻得仿佛只剩下一副骨头的重量,瘦骨嶙峋下巴硌痛了顾慎之的肩膀。顾慎之抱着他,感受到他把什么东西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把小小的格洛克手|枪。
    “谢谢你。”林禾风在他耳边悄声说,温暖的呼吸拂上顾慎之耳廓,让他觉得自己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人肩并肩一起看《歌舞青春》的晚上。
    顾慎之把枪抵上林禾风的后心,闭上了眼睛。
    我爱你。
    那一天,四号狱的某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短暂的枪响。
    当日下午,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声势浩大滂沱。
    顾慎之在滔天雨幕里抱着林禾风回到了家。
    他在屋子里三天三夜闭门不出,等那扇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时,他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冷硬,仿佛之前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可顾慎之却清晰而深刻地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那声枪响而永远消失了,林禾风是他的骨血、他的灵魂,至此他只剩一具游离人间的空壳。
    王孟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彼时沉默无言地走上前去,递给他一把住宅大门的钥匙和一串写在纸条上的密码。
    “许小姐给您的,临终之前说一定要交到您的手边。”
    顾慎之安排好林禾风和许如茵的后事之后,就去了他们的家。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密码箱,输入那张纸条上的密码后,他听见锁扣“咔哒”一声弹开的脆响。
    箱子被打开了,一个浅白色信封静静地躺在里面,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
    顾慎之走下楼,沉默不语地关上了林禾风家的大门。他带来的几个部下把他围在中间,神色紧张如临大敌——沈千和与李金的尸首并未找到,他们二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般,让经历了一番恶战的顾家人不得不小心谨慎。可顾慎之却有种莫名的直觉——沈千和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打扰自己了。
    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目光越过下属的头顶,落在了一个慢慢走近的小男孩身上。
    这个男孩与林禾风并不肖似,只是周身的气质却让顾慎之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仿佛透过这个男孩看见了另一个影子。顾慎之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感到自己那颗早已冷硬如石的心脏不轻不重地跳了那么一下,一丝温暖的血液流淌进去,让他干涸许久的眼眶突然湿润。
    他走上前,在男孩清澈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就是林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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