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君离忧
    很漂亮的镯子，银色的，其上或凹或凸，或明或暗地地有片片枫叶重叠，就连空隙处也密布让人看不懂的梵文。
    那青衣的少女被其他的秀女轻轻地一推，就那样跌倒在了地上，手指勾住银镯也脱离了青葱玉指的掌控、带着片片的枫叶飞了出去。只听得“扑通”的声响，似有什么落入湖中。
    尚未待众人有所反应，甫踏入这清云苑的孩子就冲了过来，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下，众人慌了。谁不知道这孩子是皇上唯一的皇子？若出了什么闪失，只怕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人头不保！
    我静静地立在湖畔，看着孩子钻入水中不停地摸索，他有时也会露出头来换气、片刻后就又栽了下去，仍宫女侍人们怎么劝告也阻不住。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钻出水面的孩子眼底与湖水并不相溶的水光。作为在这宫里已经呆了十数年的我，我清楚地知道孩子为什么哭泣。被秀女们撞掉的银镯，是在这孩子尚在襁褓中即已逝去的母妃的遗物。
    年幼即丧母的小皇子呵，在这荆棘丛生、笑面不知善恶的宫廷中，是如此地寂寞与无助。众人敬他畏他，只因他是帝王唯一的孩子，倘若哪日再有另一位皇子出生，没有圣眷的他，绝无生路。
    随云，你把镯子还给他吧。
    我对随云湖说。
    随云向我苦笑，哪有什么镯子？辰妃的镯子根本就没有掉进我这里。若有，我还不早就还给了他？
    我吃了一惊，一双眼移向被众人遗忘的青衣少女。这个少女像极了小皇子的母亲，是宫内出现的人中到目前为止最像的一个。也正是因此，渴望得到温暖的小皇子才会将母亲生前戴着的那只镯子给了她。立在角落中，方才尚且宁静温和的神情，此刻完全变了个模样，饶有兴趣地盯着忙碌的众人。
    她根本没有让镯子当真落进湖里？！
    我想，我知道这恶作剧的少女是谁了。并不是少女肖似皇子的母妃，而是皇子的母妃像这位少女，这少女，她正是皇帝心底藏着的人。皇帝无意让少女发现这份情，所以他宠爱包括小皇子的母妃在内的所有与少女相似的女性，然后，每次在侨装打扮过的少女入宫前，这些嫔妃已然死于非命。
    闻依辰，众所周知她在数年前“失足坠楼”，死状极惨，一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真是如此么？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很怀疑它的真实性，所以招来了消息最为灵通的墨燕，请它代我调查一番。
    没过多久墨燕就回来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到我的怀里，反而一脸凝重。
    守在绯明阁的青柳说，辰妃落下的时候他刚好抬头，看到她轻飘飘地落下，像片叶子一样。
    刚好路过的白歌说，有一双手，把那个少女推了下去。
    曹草说，有一个侍卫搬起石头，往那个很漂亮的姊姊脸上砸，那个姊姊流了好多血。
    一直像我一样受到辰妃诸多关照的红尾说，她旁观了整件事情的发生，拼了命想阻止，却是无能为力。
    杀了辰姊姊的人，是辰姊姊喜欢的那个少年。
    墨燕转述了红尾的话后，一双眼都红了。她说红尾死了，红尾自那天之后就再也不吃东西，她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
    红尾死了。几天后，墨燕再度来到我这里时，告诉我这个消息。
    正值秋季，片片的黄叶轻飘飘地落下枝头，不经意地，就让人想起像这叶片一样落下的人。目之所极的那些树木，它们发首上原本青翠的叶片片飘落，如果是在往年，它们一定会抱怨为什么世上还会有秋天冬天？在秋天它们会掉头发，在冬天就更是成了秃头！可是今年，它们都沉默了，偶有想要抱怨的，也在看到其他树的神情时沉默。
    皇帝与少女之间的情我无意知晓，我们所关心的，只有闻依辰的孩子。皇帝可以坐视他的儿子被心爱之人如此作弄，但我却无法忍受有人利用一个孩子对他母亲的爱。这样恶劣的玩笑，我最讨厌了。
    我想，我得做些什么。
    听到我的决定后，墨燕什么也没有说，随云什么也没有说，没有任何人或物说些什么。
    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情，我的“愚木脑袋”决定的事，任他们再怎么劝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其实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从那青衣少女的房中取回银镯，将它交给患了风寒的小皇子。我化作小皇子的母妃的模样，给予他我所能体会到的全部亲情。
    小皇子伏在我的怀里，哭得似要肝肠寸断，几乎要将这些年与以后的泪水全部流干。
    他沉沉地睡去了。
    我抱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变得透明，我将要死了。
    正是夏季，随云湖畔的榆树树叶却在一夜间全然落下，铺满了遍地苍翠。
    魂已经离根，它自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