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孔雀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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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静死了。
罪名是谋反。
太原成了刘武周的都城,裴寂已经兵败回朝,关中危急。
太极殿上。
李渊坐在龙椅上,脸色不是太好:“刘武周依恃突厥之势,尽掠我关东之地。朝廷两次派兵征讨,皆为贼所败。如今贼势大张,眼看就要兵逼潼关,众爱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左仆射封德彝、户部尚书萧瑀等,皆隋朝旧臣,平日对处置政务、审理刑务诸事还算熟门熟路,但对这两军交战之事,却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看着秦王世民。
新擢拔为兵部尚书的殷开山、李靖等一班武将,早已义愤填膺,本欲请战,但见秦王没有开口,也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静等着。
大殿里一片难堪的沉默。
世民平静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见文武群臣都不说话,李渊心中开始后悔了,大唐现在离扫荡中原群雄、一统南北的目标其实还十分遥远,天下尚未平定,怎么就对儿子起疑了呢?况且,世民现在这样,恐怕与自己草草杀了刘文静也脱不了干系。
但此时儿子不请战,自己一朝天子,难道还求他出征不成?想到这里,李渊长叹了一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既然众爱卿皆无良策,便只好放弃大河以东,我朝仅守关西之地算了。”
“父王!”建成出列,神情坚定:“此举万万不可!您一生雄才大略,大唐更是从没这么怯懦沮丧过。儿臣愿领兵出征!”
李渊勉强一笑:“太子乃国之储君,怎能轻易出征?更何况现在均田制及租庸调制都在拟订之中,你就撒手不管?”
话说到这个份上,世民知道自己该说话了,避嫌也好,赌气也罢,都该适可而止。按下自己复杂的心绪,他上前一步:“启禀父皇,儿臣认为,太原乃我朝王业之基,国之根本,而河东历来水甘土沃,为富庶殷实之地,乃京师所资。今若拱手让与刘贼,儿臣窃为愤恨。臣愿率精兵三万,殄灭武周,克复汾、晋!”
他所说的道理,李渊与群臣何尝不知?太原及河东既是李唐王朝的发祥地,又是京都长安的大后方,无论过去、眼下,还是以后,都具有国祚之“根基”意义,如同大树的根本啊。
李渊暗自舒了一口长气,世民总算还是主动请缨了。他露出几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吾儿既肯出征,必能大获全胜。但三万兵马太少,朕就悉发关中之兵,朝中战将亦任由你来挑选!”
世民拜倒:“谢父皇恩准。但京畿重地,亦不可无大军戍守,儿臣最多提八万人马,扫荡刘、宋足矣。”
“吾儿乃国之砥柱,大唐安危,在此一战。你先行准备,十日之后,朕亲至华阴长春宫,为你送行!”
“谢父皇!”
阴玉真将她带至王府后院。
寒塘倒影,一人负手立于岸旁。
阴玉真低声道:“殿下回府后尚未进食……公子您劝劝他。”
她应了一声。玉真低身一福,轻轻走开。
隔了许久,她缓缓上前两步,注视着那道挺立的背影,又凝住不动了。
也许,还是让他独自静一会儿好吧。
她想着。
正欲退回,那人出声:“安弟。”
想了想,举步上前,打个哈哈:“大哥看这月色可好?”
世民瞥她一眼,看看高空一抹残月:“哪里好了?”
“心情好呢,自然看什么都好;现在大哥说它不好,心情看来不爽呀。”心中加一句,废话!
他看着月亮:“当初在太原筹划起义时,是他最先定下了西取长安的非常之策,后又数年如一日,出生入死,随我征战西秦……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刘兄啊刘兄,这就是你对我们李家的最后一句话?”
她默默听着。
“早知事情会闹到如此田地,我就该从长春宫早早赶回来,而不是只上奏折。父皇也太听信裴寂之言了!”
这该是他回来后第一次透露他悲愤的情绪吧。刘文静与他,有着亦师亦友之谊,他身为秦王,不但没能救得了他,还要深深压抑住对李渊作法的不平,即便对裴寂,也打压不得……
“斯人已逝——”话刚出口,才发现安慰之词说再多,也是没什么大用。
索性什么也不说,干脆做一回垃圾桶罢。
正在她做好准备听上一大段发泄之词时,他突然又回复到了先前的沉默,半个字也没有了。
月光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那个,接下来,你就要做出征准备了吧?”
他应了一声。
偷窥他一眼,看不太清面容,只觉神色稍冷。
“祝大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他唇角似是勾了勾,过一会儿道:“你和我一道走吧。”
“啊?”
“元吉回京,你便与他结了梁子。我这个四弟,脾气可不好啊。”
她淡淡一笑:“惹不起总躲得起。实在不行,离开长安也就是了。”
“你别小看了齐王的本事。真要给你编排个罪名,到处一张捕,天涯海角也跑不了。到时我在外地,万一赶不及——”余下的话他未说,她却明白,万一赶不及,像刘文静这样,可就真是做了冤死鬼了。
当日所为,她并不后悔。那刻如果自己不出手,倒霉的就变成了红拂。她不愿看见那本该铮铮铁骨的女子受到侮辱。
更关键的是,她不喜欢李元吉。
不过,她好像忘了一点。现在自己所处的并不是原来那个世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完全可以明白的说出口,即使有人想报复,终究还是个法制社会;而这个时代,阶级分明,李元吉是齐王,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一个平民,拿什么去与他斗?
之前可以靠李密,靠秦琼程咬金单雄信罗士信,现在靠谁?李世民?
不是任何人都有软弱的权利啊。
曾经她以为,只要靠自己,便不会再软弱。
但是……
扬起头,一笑:“那史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出了秦王府大门,抬头看看残晕的月亮,叹口气。
没什么目的的随人潮流动,瞄到了一座灯火璀璨的建筑。
杨媚,上次解围时尚未谢过她,该去看看才对。
交了十两银子入门钱,找了嬷嬷过来去艳楼。
嬷嬷上下看她一阵:“可不巧哇,我们家媚儿正在招待齐王殿下呢!公子您再找一位?我们这儿——”
她挥手阻止她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听说李元吉自见杨媚之后就念念不忘,使尽了各种手段猛追,想来是真的了?
笑笑:“你只管对她说一声史公子来了,见与不见,说声便是。”说罢塞了片金叶子放到嬷嬷手里。
嬷嬷掂了掂,眉开眼笑:“那是那是。公子稍等,老身去去就来。”
过一会儿,她回来了,一身肥肉抖得厉害:“公子原来与齐王殿下相识,怎不早说呢。快请进吧,殿下跟媚儿都等着呢。”
仍然是上次那间香气四溢的房间。
齐王坐在卧榻上吃着水果,杨媚在一旁抚琴。
安逝刚一踏进房门,就听元吉懒懒道:“史安,咱们还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哪!”
杨媚站起来朝她一笑:“史公子。”
她回以一笑。齐王在就不好提上次之事了,只答:“回殿下,我也这么觉得。”
元吉笑一声,不过凉飕飕的:“你——也喜欢媚儿?”
“杨姑娘天生丽质,谁不喜欢?”一个太极打回去,元吉一时住了口。
四处瞧瞧,看到桌上摆了棋子,她走过去坐下:“在下双陆?”
元吉过来:“你会?”
点头。
“那太好了!我们就来下一盘,以案上孔雀裘为注。”
安逝凝眸看去。房中一侧新置了张青玉案,案上摆了件色彩鲜艳的羽衣。
“那是——”
杨媚道:“是件以百雀之羽、百兽之腋衲成的裘衣,再饰以孔雀翎毛,据说珍贵无比。”
她笑:“可惜我没有同样珍贵之物做赌注啊。”
元吉道:“本王欲将此裘送给媚儿,媚儿只嫌贵重。本王瞧你口齿伶俐,破例与你赌一回,你赢了,这裘就归你;若输了,便劝媚儿心甘情愿将裘收下,如何?”
安逝看了杨媚一眼,后者朝她眨眨眼,显示对她有信心。
不由笑道:“好。”
元吉摆好棋:“那就开始吧。”
几掷之后。
元吉道:“史安,看来今儿本王运气好一些啊。”
杨媚在一旁点筹:“公子,好像掷的都是小点呢。”
安逝道:“起手几掷不要大点,也是没关系的。”
“是吗?”元吉笑:“只怕你到时赶都赶不及。”
又过几掷。
安逝拍额:“哎呀,此刻齐王殿下您五梁已成,我不扔个六点,就只好看你一人行喽!”
杨媚笑:“两个骰子还怕掷不出个六点来?”
元吉一声冷哼。
“所以说,这种东西,虽有偶然,其实于除大算小,是最有讲究的。”安逝边笑边扔了骰子,“滴溜溜”转了个七点,“殿下,不好意思啦。”
元吉一把夺过骰子,瞧见他笑嘻嘻的神态,心想这小子难道是故意的?
杨媚又道:“妾身还听见人说:双陆是为手足而设。不知是何寓意?”
安逝看元吉一眼,挤挤眼,示意要他答。
元吉凑到她耳边:“什么意思?”
她轻道:“这不是给你表现的机会吗?回答出来了,搏美人一笑啊。”
元吉退回去,咳了咳:“这意思好理解得很——咳,史安,你来说说。”
安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杨媚看看他俩。
一道目光威逼过来,她转向杨媚:“他是劝人手足和睦之意,所以到了两个、三个连在一处,就算一梁,别人就不能动;设若放单不能成梁,别人行时,如不遇见则已,倘或遇见,就被打下。即如手足同心合意,别人焉能前来欺侮;若各存意见,不能和睦,是自己先孤了,别人安得不乘虚而入。总要几个连在一处成了粱,就不怕人打了。这个就是‘外御其悔’一个意思。”
“可见古人一举一动,莫不令人归于正道,就是游戏之中,也都寓著劝世之意。无如世人只知贪图好玩,那晓其中却有这个道理。”杨媚叹道。
一柱香后。
“多谢齐王赐衣。”一声轻语,一名少年从艳楼中退了出来。
转身,脸上笑意刹时敛了去。
看了眼手中的孔雀裘,少年叫住擦身而过的一个小丫鬟:“你等等。”
小丫鬟才十来岁左右,眼神怯怯:“公子有何吩咐?”
他随手将孔雀裘往她怀中一扔:“送给你。”
小丫鬟愣了愣,捧着那件华丽而轻飘飘的羽衣,半天才反应过来:“公子——”
少年已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