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红拂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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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弘基私家宅院的马厩里,从七匹骏马中,世民选出了两匹。
一匹黑得发亮,长得膘肥体壮,唯独四只蹄子是白色的。
另一匹浑身雪白,睫毛和鬃毛都生得极长。
“挑中啦?这么快就挑中啦?”刘弘基眨着眼睛,带了几分狡黠,几分滑稽。
安逝摸着白马柔顺的鬃毛:“这匹马好漂亮!”
“真是个孩子。”世民抓住马嚼,摸摸马头:“上去吧。”
“不用驯了吗?”
“它很乖的。放心。”
于是她蹬了上去。果然,马儿喷了个响鼻后,就任她拉着了。
世民呵呵一笑,转身去扶黑马的马鞍。黑马明显比白马难搞多了,它一个劲抗拒着,耳朵直向内弯。
世民猛然翻身上马,抓稳缰绳,两脚轻踢下马腹,马就嗖地窜了出去。
“哇,好快的速度!”
刘弘基则追上两步叫道:“要严防它打蹶子!”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冲得不见踪影。
“不要紧吧?”安逝这才记得问一句。
刘弘基笑:“马儿虽悍,可殿下更是个中高手啊。”
她放下心来,骑着马慢慢打圈。
晚秋的天气渐渐凉爽,这样慢悠悠兜着,倒也不觉得骑马是件坏事了。
秦琼、程咬金、罗士信他们现在均因李密兵败而落到了王世充帐下,徐世勣在黎阳,窦建德应该抓住宇文化及了吧,不知红线现在怎样?密叔叔啊密叔叔,我虽然不再劝你,可我真的不想看着你走向不归路啊!
刘弘基策马过来与她并行:“史公子家乡何处?”
“……淮阳。”
“南方啊,好地方,山清水秀,怪不得孕育出公子这等人才。”
她笑,这算是客套呢还是想探底细?
“公子初到长安?”
“是,刚来不久。”
“有殿下照应,保你万事无忧。”
她收起笑容,驭马轻轻跑起来。
刘弘基在后面扬声道:“殿下溜马可能要大半天,公子若觉无趣,可以出去溜一圈再回来!”
安逝听着,“驾”一声,越马出了宅门。
先去了一趟邢国公府。李密不在,只得怏怏出来。
路经一家胡姬酒肆,抬头一看,“千斛轩”,正是以前来过的,当即拴了马,大踏步进去了。
依然是肤白艳丽的胡姬,只不过下午客人少,侍酒的便也就三三两两几个。
她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记忆中的丽姬。一个胡姬贴上来,帮她斟酒:“公子,找哪个相好的?”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丽姬的?怎么没看见她?”
胡姬上下打量她一眼,调笑:“原来是看上丽姬姐姐啦!眼光不错啊,不过她今天不在,出门去了,要不我陪你?”
“厕所在哪儿?”
“啊?”胡姬手抖了一下,一时愣没反应过来。
“啊,就是茅房。”她起身,“我想方便一下。”
胡姬掩嘴,笑得厉害:“我带您去。”
每次上厕所就跟上战场没什么两样,把她痛苦得要死,方才明白抽水马桶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不过,她肯定会想个办法出来的,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要便秘而亡了……心中如此想着,安逝摇摇晃晃从茅房中出来,扶了根柱子深吸两口不带味道的新鲜空气。
“公子……您要的……皇帝………”几个字断断续续飘进她耳朵。
寒毛立起来,她左右看了看,不知走还是不走。
接下来传出另一个声音,嗓音有点熟,说的却听不懂。
她极力思索着,是谁?是谁?
“吱呀”,右前方一扇门开了,一个男人闪身出来,门又迅速关上,但关门的那张脸却让她久久动弹不得——据说是已经出门的丽姬。
摸回前堂,付了酒钱,看看太阳已渐渐西斜,便漫游回了刘宅。
刚一进门,就听刘弘基叫道:“你可回来啦。殿下已经等你半天了!”
“不是说会溜一下午的吗?”
世民不答,弘基笑:“平日是这样没错。今日却——”
秦王挥手制止他:“喜欢吧?”
“嗯?”
“喜不喜欢这匹马?”
她点点头。
“那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取名?可它并不是我的,刘兄不介意?”
弘基咳一声:“你既喜欢它,自然就归你了。”
“你的意思是,要把这马儿送给我?”想不到这人如此大方。
“也不算我送,是你秦王大哥送你的。”见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弘基不由笑道。
这么漂亮又乖顺的马儿,除了头上缺了只角,简直就是漫画里的独角兽!
她大为兴奋,扑上去抱世民一下:“谢谢大哥!”
世民神色古怪:“你经常……嗯,这样表示谢意?”
“嫌不够啊?那我请你吃饭!”
“不是。我是说,你经常抱人家来——?”
她眨眨眼,反应过来,大笑:“不是不是,以前我家人之间经常这样的……到这里来好久没这样过了,刚才只是一时高兴¬——”
不知为何,世民松口气:“自己人倒也没关系,不是随便就好。”
她吐吐舌:“嘿嘿,我自己的马呢……这么白,就叫它‘白雪’吧。”
“殿下,”弘基看向世民:“黑马服了您啦,您也给它起个名吧。”
“白蹄乌。”看着那边不断在马脖子上蹭来蹭去的人儿,世民轻笑。
李府晚宴上,她如愿见到了后世传奇人物——红拂。
红衣素颜,谈笑风生,激情四溢,看起来还不到三十的样子,却有一种岁月沉淀的美丽。
意外的见到另外两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李三娘跟长孙无垢。
三娘与柴绍间的柔情蜜意谁都能感受到;而无垢,气质越发出尘,她不似杨媚那般令人惊叹的明艳,却有如空谷幽兰般慢慢沁入人的心田,越到后来,竟似越有味道。
红拂将人请至后院,当中摆了座小小的看台,众人入座后,随侍们立刻奉上水果茶点。
长孙无忌大声道:“李夫人今日到底安排了什么节目?叫我们越发盼得心急了。”
红拂拍掌,笑:“教虫戏。”
“教虫戏?”安逝不解。
一旁如晦解释:“是些驯养鸟兽鳞虫用来表演赚钱的行当。”
台上站上一人,手中拎了只颇大的笼子,笼子里放了七、八来只小雀。他把笼子放到了高桌之上,高桌上列了五色旗,中间设了个小土笥。
他朝众人鞠了一躬,呼道:“开场!”
笼子一开,就见小雀儿一只只跳了出来,以嘴衔笥,戴假脸,绕笥而走。
待各雀启笥完毕,又呼道:“转场!”
雀儿们便纳假脸于笥,衔纸旗四出,跳跃作舞状;有的则拜跪起立,酷似人形,摇摇摆摆,众人不由都笑起来。
“这雀儿们可真听话!”三娘鼓掌。
安逝老感觉有人在看她,可每次当她若无其事巡视全场想找出那道视线时,却又丝毫不见踪迹。
五色旗一一衔完,呼曰:“退场!”
然后雀儿就像士兵一样,个个落案,排列好一只只的跳进笼内。
众人掌声中,那人跳下台来,此刻另二个短装打扮之人推了一个类似“槛”东西过来,上面伏了只动物。
“接下来是‘海哥’表演。”红拂解说。
安逝望过去,那“海哥”前二足似手,后二足与尾相纽,皮染绿,有斑纹如豹——不就是海豹么?
一黄脸人立到槛旁,朝众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此物颇为有趣,对其他都不甚灵敏,但若小人喊它名字,它却会应声而来。”
世民道:“你试试看。”
那人唤了声“海哥”,海豹往这边看了看,果然珊珊爬来。
三娘笑着说:“我唤它有用没用?”
那人答:“小姐尽可一试。”
三娘却摆手:“算了算了,肯定没用。谁叫都有反应,它不早就跟人跑了?”
长孙无忌道:“虽如此说,但既为取乐,试试也无妨。”当即高唤一声:“海哥!”
海豹动了动,众人睁大眼,无忌更是眼睛开始放光。
抬足,一步,两步……在众人变化多端的目光中,海豹先生优雅的回到它的槛上去了。
所有人大笑。
房玄龄喝口茶镇了镇:“无忌也还是不错的……人家叫它来,你叫它走……”
无忌无语。
之后是猴呈白戏、跳刀门,熊翻筋斗之类的节目。
中场休息。
安逝悄悄退了出来,找到戏团后台,低声叫:“小四,你怎么会在这儿?!”
俯身给鸟儿喂食的少年僵直了身子,慢慢转过来:“史公子。”
“出来,我跟你谈谈。”
晚风轻轻吹来,细小的桂花花瓣拂落满身。
“小四,你嗓音那么好,又那么喜爱唱戏,不是说过,不会放弃的?”
“茗云看不惯我,老找我茬,班主自是向着他——”少年捋下封得高高的衣领,她看得倒抽口气,颈子上赫然一道紫色的深深的掐痕。
少年整了整领子,低道:“我差点被他掐死,所以……真的……没办法了。”
要用多大的劲才能使这个孩子被迫放弃所有的希望与梦想?
一时间,她抑不住拥他入怀,自己个子不高,这孩子却更是瘦小:“小四,小四。”
少年僵了一下,慢慢将头靠进桂花馥郁的衣襟中,闭上眼。
肩头渐渐湿了,她摸摸他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不要紧,还有我呢。我来帮你安排,可好?”
少年退后一步,睫毛晶莹:“优伶本是下贱之人,公子出身高贵,小四不敢高攀。”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浑身上下哪里高贵了?”安逝微微笑着:“我跟你一样,平民一个。”
“可是……”
“噢,你是看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是吧?错啦错啦,我只是沾了些光,跟他们不熟的,莫非——小四你其实信不过我?”
“不不不,”少年连忙摇头,“小四怎会?我只是——我想——”
“好啦,”她逗笑:“看你急的,我随便说说而已。既然你不嫌弃,那就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我来接你,住我那去。”
少年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不不,”少年又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能服侍公子,是小四的荣幸。”
“OhmyGod!”安逝抚额:“你不用服侍我,我只是把你当朋友,想助你一臂之力而已。”
“公子,”少年垂下长长的睫毛,让她突然想到了她的那匹白雪,“你是嫌小四笨手笨脚对吗?小四什么也不会——”
“不,”她抬起他的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自己这架势怎么跟轻佻公子哥儿没两样!于是又忙缩回“狼爪”,咳了咳:“你的嗓音跟毅力,便是你最大的财富。”
少年看着她。
唉,一时半会儿他怕也不懂,于是换个话题:“你的名字就是小四?姓呢?”
“我没有名字。小四只是班主带我回戏团时随口编的一个号,后来传来传去就都这样叫了。”
“那之前呢?还记得你爹姓什么不?”
少年目光黯了黯,摇头。
她敲自己一下,真是,尽戳人家伤疤。咳咳,唾弃两下先。
于是声音异常温柔起来:“上古时代有一个韩娥,跟秦青学唱。学了一段时间,自以为已经掌握了秦青的全部演技,就准备离去。秦青为她送行,即将分别的时候,唱起了歌。唱第一支时,林中的树木都跟着摇曳振荡;唱第二支时,连天上的行云都不流动了。韩娥这才感到非常悲伤,悔恨至极。我送你一个名字,秦青,好吗?”
少年嗫嚅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应了声:“……好。”
“你觉不觉得……那位史公子有些面熟?”
树丛后轻轻传出一个声音。
少年看安逝一眼,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拉住他,猫着腰走过去。
另一个声音犹豫道:“是有些不同的感觉——但,以前应该未曾见过。”
“也许是我多想了。”
“你不看我二哥,对史公子倒是看得仔细~~”
“说什么呢?跟着驸马惯了,油嘴滑舌真真学了不少。”
“我这叫夫唱妇随。哎呀,让我想想,你嫁给我二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平阳公主!”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听到你叫我平阳公主我就抖。哎,你还记得阴玉真吗?”
“阴玉真?阴世师的女儿啊,怎么啦?”
阴家原本也是官宦世家,当初隋炀帝避到江都时,派阴世师镇守长安。后来李渊反隋,阴氏对隋忠心耿耿,不但率部与唐军作战,更把世人所能想到的最阴损的一招给使了出来:查出李家五代祖宗的下葬之所,毫不含糊地把李家各位先祖统统掘了坟暴了骨。
从此,阴世师就与李渊父子们结下了死仇。
不过这招虽狠,却也没能坏得了李家的风水。后来李渊攻进长安,当然毫不犹豫的将他斩首示众,不过却未斩草除根,他的女儿及幼子殷弘智留了下来。
“说起来,阴家那双儿女能够得救,还不是托你之福。”
“可不敢当。谁不知当时李家三娘风风火火赶赴法场,一声‘妇孺何罪?’吓得监斩官差点没投错了令——可是威风八面啊。”
“人虽然救回来了,可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对了,我要说的就是父皇为奖二哥平西秦之功,新近又赏了一群侍从婢女过去,阴玉真就在其中。”
“哦?”
“哦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阴玉真生得花容月貌,又是能诗会画的,如今进了秦王府——你就不担心一下?”
“担心秦王殿下么?”一声轻笑:“三娘,且不说我,你就对你二哥这么看?”
“一般人我才不管。只是这事关系到你,阴玉真又看着不俗,好心跟你说一声罢了。至于我二哥,他是个有分寸的,我才不担心呢!”
“这不就结了?好三娘,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改日请你喝茶。”
“喝茶怎么够?我要——呃,我要你给我绣一个荷包,跟上次你送二哥那样漂亮的!”
“好好好。”
两人嬉笑着去了。
安逝直起身来,捶腰:“哗——累死我了。”
少年在一旁忍不住笑。
她拍拍他肩膀:“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你。”
少年点点头,走两步,回头又看看她。她笑笑,他这才缓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