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余家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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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余家
    三天后林兰出院,来接她的是被教育了几天收敛了暴戾的余建国,两口子对慕文谢了又谢。
    慕文发现余建国清醒状态下很有几分憨厚老实,完全想象不出他暴打老婆孩子的样子。但两人也没什么交情,慕文也只含蓄地提醒了几句,两口子有矛盾最好好好沟通,不然会对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不过看这两人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再想想杨丽对慕辰的冷暴力,也只能叹口气。
    余勇放学时没有看到慕文,而是余建国。
    余勇头上的纱布已经拆掉,额上的伤也已结痂,衣服洗得很干净,几天没见,余建国也很有几分想念,一把抱起孩子,“小崽子,想老爹没有?你妈几天不回家你也不回来,是不是把老爹忘了?”
    余勇不敢反抗,也不敢问为什么慕文没来接他,任由余建国把他抱住,但他的双手没有像对慕文一样环住对方的脖子,而是垂在身侧,身体微微扭开。
    余建国没听到回答,“咋了,在别人家住几天就不想回家了?小崽子,别忘了谁才是你老子!”
    余建国常常会莫名其妙的生气。比如他是O型血,林兰和余勇都是B型血,他在家经常发作的一个梗就是,在这个家他一个人辛苦工作赚钱养家,但在家里他是一伙,另外两个人是一伙,都和他不亲。
    余勇还小不明白什么血型遗传之类,但他明白在父亲面前不能表现出对别人的亲近,这个别人甚至包括他的妈妈。
    就像现在,拥有小动物般直觉的余勇感受到了余建国怒气值的飚升,立刻开口,“爸爸,我饿了。”
    余建国,“......老爹给你买猪头肉,也不知道现在卖完了没。”
    余建国不是不爱老婆孩子,可他的出身、成长过程和经历注定他只会最粗糙的表达方式。
    他的老家地处西北,是有名的干旱贫瘠之地,成家很难。他的父母就是买卖婚姻,两人相差近二十岁,并且余母还是个聋哑人。等到余建国出生后,父老母病家贫,生存的压力大过一切,生活让人的相处简单粗暴,精神世界一片荒芜。
    余建国在这样冷硬的环境中长大,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他早早缀学,先是陆续把几个姐姐送嫁,再送走老病去世的父亲,家里只剩下不言的老母亲了,好在老母亲尚能自理,他也就开始跟着老乡到外面讨生活。
    做过很多工作,他有把力气又能吃苦,脑瓜子也不慢,很多手艺都会一点,最后得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进入了xx厂。
    虽然只是一名拿学徒工资的大龄维修工,但依然捧上了当时人人艳羡的铁饭碗。在村子里也算是数得上的能人。
    就这样,当他学徒期满转正后就在厂区边的村子里租了几间土房,接来了老母亲,又一年后娶了林兰。
    当时林兰的母亲去世不久,父亲老实木讷,姐姐不满意父亲为她们安排的婚事,就带着她投奔几百公里外石城的姑姑。
    姑姑与姑夫感情还好,不过本人只是个在家接点小加工活的家庭主妇,没有能力给两个侄女解决工作问题,但也尽心地为侄女相看了两个男人。
    姐姐林红嫁给了鳏夫张兵。张兵前妻病故留下一个儿子,但张兵有正式工作,在运输公司开卡车,街上有房子。除了工资外,出车时还能有些其他收入,经济状况算是很好,现在急需有人照顾小儿子,一听林红是照顾着弟妹长大的就动了心。
    而余建国虽然家里穷,婆婆还是个残疾人,可毕竟有正式工作还是头婚,并且婆婆也能自理。所以两姐妹都高高兴兴地嫁了过去。
    1986年,也就是结婚第二年,两姐妹双双怀孕各自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余勇和张强,余勇比张强只小26天。这一年余建国正好是三十岁,人生仿佛苦尽甘来。
    林兰家里姐妹四人,她行二,上面一个姐姐林红,下面两个妹妹林丽和林霞,最大的一个是哥哥,母亲在小妹林霞六岁时去世。
    盛夏时正在地里干活,一起身就晕倒了,大家还以为是中暑,却没想到在大队卫生院一直没醒,第二天下午就去世了。
    人走得太突然,甚至家里还没商量出来要不要往县医院送——还是生产队时代,在大队看病不花什么钱,但送县里每一颗药都会要钱的,而这个家庭几乎是一贫如洗的。
    并且让人心存侥幸的一点是平时林妈妈除了爱犯晕,走路有时会摔以外没什么其他毛病,年龄也不过将将四十岁,却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没了,甚至病因都不知道。
    林兰当时已经没在上学了,虽然小学没什么学费,可家里弟妹多,父母都要上工,家务总要人做,加之女孩子读书无用的思想在这个家里是根深蒂固的。因此林红小学只读了两年,林兰好一点读到了小学毕业。
    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林兰性格十分纤细敏感。
    家贫无母,父亲木讷寡言,姐姐虽然会护她,可也十分强势,这样的家境让林兰天性中的软弱因着自卑更加放大,也让她对婚姻十分憧憬,期待嫁一个好男人摆脱现在的一切。
    和余建国的婚姻虽然起于背井离乡,找人搭伙过日子,可这毕竟是她人生的一大转折,尤其因为从小的各种不如意都会有一条:以后结婚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地方的退路支撑她。
    而现在真的结婚了,实现了离开家也离开家乡,却发现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更没有大的改善。所以失望失意难免,情绪也常常很低落。
    余建国本质上的粗糙让他对感情的表达十分冷硬,加上林兰年龄小,生余勇时也不过20岁,相貌又清秀,让他在得意之余也很不放心,所以余建国反而常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高高在上不可违拗。
    他会把工资留下几块钱其余剩下的都交给林兰,这是他作为男人养家的态度,也是他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底气。
    也会在家事没做好或者没达到他的要求时对林兰打骂,尤其是酒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各种找茬。只要林兰有一点反驳反抗,一般都会演变成动手,有时还会殃及到余勇。
    可悲的是这种殃及是双方面的,余建国在余勇调皮或哭闹时会不耐烦地抽两下,虽然手劲不小但恶意不大,但酒后和林兰动手时常常会没轻没重地伤到孩子。
    而林兰就比较复杂,她会在余建国对她动手时也对余勇下重手——说她反正也不活了,把孩子打死全家一起死——这样崩溃发泄。也会在余建国正常状态下,在家里平静的时候,心疼自己的孩子,伤怀自已的际遇。
    她一无所长,不敢离开余建国,毕竟这个男人让她有了稳定的生活,在不喝酒的时候对她也不坏,所有的工资都是她掌管,是个一心过日子的人。而余勇是她的亲骨肉,她是舍不得的,也是因为这舍不得让她更离不开这个暴力的男人。
    这种不敢离开又不能改变的窘境会让她迁怒自己的这个孩子,因此在余勇调皮时她会很重地打他,也会在打了孩子后再抱着孩子痛哭。
    这样的环境下,余勇小小年纪就学会察颜观色,只要两个大人情绪不好言辞开始激烈,他就不再出声,会尽量往角落里躲,隐藏自己。
    还会百分百地完成父母迁怒时的找茬要求,比如吃掉平时不爱吃的菜,自己洗衣服等等。所以今天一看余建国已经高声了,立马就说自已饿了转移他的注意。
    余建国倒是没有发现,事实上他对家里另外两口人的情绪变化都很迟钝。
    在他看来,林兰有时纯粹就是无病呻吟没事找事。
    工资他全交,她又没工作,也不像在他们的老家还要下地干活,在家就带个孩子做做饭,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成天吊着张脸。他说几句还要哭哭啼啼,再多说几句还要和他吵,他也许当时没发作但喝醉后就都爆发出来。
    既然他辛辛苦苦工作一心为家也不能让她满意,那他教训她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这个年代有几个家里是不吵架的。
    余建国带着余勇去市场的卤肉摊,猪头肉已经卖完了,他就买了一颗猪心,一块猪肝,最后又到市场边的酒坊打了两斤散白酒。因为是相熟的店,他直接借了店里的一个瓶子。
    余建国工资不算高,但xx厂在八九十年代是效益非常好的单位,尤其是老母亲去年已经去世,他的工资养活一家三口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他工龄不够,暂时还分不到厂里的房子,现在还租着房,所以他们要攒钱。
    厂里分房是要交一笔钱的,如果分不上房,余建国也打算就在村里买一块宅基地自己盖几间房。
    其实他早有这个打算,因为厂里分房像他这样的岗位和工龄也只能分旧房子,小房子,还不如在村子里大大地盖几间敞亮。
    但林兰坚决不同意在村子里盖房,她从农村逃离,就再不想回到农村,哪怕换个省,也还是农村。所以就是旧房,她也一定要等,毕竟是楼房,楼房毕意是在厂区里。
    而且她的姐姐已经嫁到了附近的镇子上,虽然领着姐夫前面的一个孩子,可自己现在也有儿子了,她从小比不上林红能干,可也不想比自己姐姐差太多。
    最终在林兰的要求下,余建国在厂区里租了两间房子。
    这些平房是建厂时最早一批工人在这里盖的,当时是为了安置跟过来的家属,后来厂子对这一片进行规划,不再允许私自搭建才停住。但这两间的租金比村里他们当时住的一院子都要多。
    这一批房因为都是本厂职工自建,而且当时这里也是大荒滩,所以后来都只是象征性的交了些钱就有了产权证。林兰觉得哪怕是分不上厂里的楼房,把他们现在租的平房买两间也好。
    余建国想到余勇住在这里已经在上厂里办的子弟幼儿园,以后也可以上子弟小学和初中,也就下决心,一边向厂里申请分房,一边努力攒钱准备买这的平房。
    所以平时多爱喝酒也舍不得买一瓶瓶装酒,都是打些散酒。烟也吸得很少,这不是为了健康,只是为了省钱,几乎戒掉了。说几乎就是除了谁递给他一根,就吸两口,自己是不买了。
    这一晚余建国家里很平和,虽然余建国还是喝了三两酒,但微醺的状态只是让他有些唠叨并没有发火。林兰也没有在这唠叨中反驳什么,两口子都不断地把桌上的卤味搛到余勇碗里,余勇也很自然地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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