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晗从未睡过如此不安稳的觉，纵使先前躲避刺客追杀，需提防谨慎，他若是困了，亦可在破庙横梁上将就睡一晚。可这客栈本就是木楼，隔音甚差。
    昨夜隔壁房中不知闹了多久，床板嘎吱发锯木之声，水声哗啦若鱼跃戏水，还伴着欢声笑语和轻声呢喃。一个唤“未已”，犹如春日清晨，百灵求偶，一个叫“小玉”，好似夜深人静，狼王扑食。
    他下楼与其他副将一道歇息，却又被鼾声所成之声浪折磨，至后半夜才勉强睡下。
    “颜昀，怎瞧着萎靡不振？”
    梁玉从未见过李晗如此，毕竟他向来保持梁家敬骁军之自律，纵使鏖战数日，亦不露疲态。今日见着，却并非如此。
    李晗还未开口诉苦，齐欢倒像口中含着酸醋似的，“瞧他倒是回回瞧得仔细，怎不见心疼我？我经昨夜后，已被折磨得这般憔悴。”
    “……”
    分明容光焕发，犹如新生，怎堪提“憔悴”二字？倒是梁玉，现在坐着只觉身下别扭。
    李晗嘴里那口馒头险些含不住，忍得及时，倒也咽了下去。
    梁玉问道：“是颜昀救了未已？”
    李晗摇头，“我听闻锦西异动及贤明之事，本就疑两年前遭遇刺杀之事与入纳有关，遂召青衣军前来。未曾想至锦西后，竟与未已遇见，昨日才随他一道攻城。”
    “如此说来，两年前之事，与入纳有关？如今朝廷献城为入纳扩疆，而入纳受其如此礼遇……”梁玉想起那日与阿顾一道听的平话，“更可印证，当朝天子才是这幕后之人。”
    “据传乃是太上皇大病，传位于他。他一向在礼部任职，温文儒雅，莫非并非皮影之帝？”李晗不解地问。
    “自然不是。”梁玉颇为肯定地说道，“他误以为是未已派阿秋害死齐言，故处处想置未已于死地。之后我得知他可在朝堂保林正棋官位，便知晓他握有实权。助他者，明有齐言旧党，暗有锦国内入纳外族。当初中伤萧夕，追杀你们之人，皆不可能为锦国军。文简行事慎重，他尚不敢让齐言擅动兵权，被人抓住把柄。乃是这些外族兵力，藏于锦国，为其走狗，助其成事。”
    李晗觉得颇为有理，“当初入纳败本将亡国，因如今国主弑父归降示衷心，才留此藩国。还真是忍辱负重数十载，争储夺权，只为复国计。”
    梁玉看着齐欢，在入纳受苦两年，定是无间狱般的折磨。入纳人亡国之恨，当年仇怨，齐言之死，皆加之于他一人身上。入纳之将，定是如同单旭一般，或更为狠戾之辈。这些时日，他当是如何熬过来的。
    可齐欢与他对视只一笑，他心中不在乎。如今重逢，只知花开春暖，早已忘却苦寒。
    “我至入纳，无非受些酷刑，已不知痛为何感了。况且如今早已痊愈，无需忧心。”
    齐欢往梁玉身旁挪了些，任他依靠在自己身上，伸手轻揉着他的后腰，“无论齐言或是齐睿，确是借入纳之势。入纳所养之兵，远超朝廷所见，养于锦国各处，以赤红猛虎踏龙旗战旗，正如如今昭月城中所见，亦是我被污蔑前，在佑元宫偶然所见。”
    梁玉脸颊微红，齐欢揉得颇为舒服，酸胀少了不少，他问齐欢，“在帝台行宫养兵，莫非是想刺杀圣上？”
    齐欢说道：“赵係乃是戍守锦西之将，出现在帝台可并非巧，乃是内外勾结，欲在帝台佑元宫借祈福之机逼宫造反。谁知父皇察觉，调令我代为前往。”
    “未已是说，那时……”
    “是！”齐欢说道，“其后叔父被入纳人刺杀下落不明，父皇又突然身患重病，给了其在锦天城内逼宫造反之良机。”
    齐欢这番话，一语点醒梦中人，梁玉觉得一切都变得清楚，“鲍厉及唐淮胜是何等人物，定不会服其逼宫登位。此间两年，齐睿挟天子以令朝臣，两年后才登基，自是向鲍唐二人妥协了不少。毕竟他们已是权倾朝野，两人如今又明争暗斗。新皇登基后不久，急于割地亲外族，放权于藩国，想以外戚之势平内政，呈三足鼎立之局，以稳朝纲。”
    齐欢从不疑梁玉看时局之通透，纵使梁玉从前排兵布阵略显稚嫩，可对于应借何人势成何事，如何借势，梁玉从未错过。
    昭月城被夺，至今尚无锦国军支援，便可见齐睿虽手握兵符，贵为圣上，却是调不动兵的。他若想从锦国名正言顺地派兵保住锦西这条腿，就得割肉以偿。
    割谁之肉？偿与何人？
    “锦西一乱，天下便乱了！齐睿虽登皇位，却学不来父皇为帝之道。徒有野心，心怀仇恨，害得锦国成了如今模样！还将锦国河山，拱手让与外族……”齐欢着实有些难受。
    齐朔在位数十年，都从未轻易动过齐峰。齐峰何等权御在握之人，齐朔这些年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齐睿此举操之过急，刚登基便想削权臣，入纳这点弹丸之地，纵使当年归降在锦国藏兵，可见兵力仍是不足，又怎可与锦国相提并论。
    “那便断他锦西一条腿，让他知痛！”李晗说道。
    “速战速决为上。”齐欢说道，“昭月城城墙有机关，其他城墙却没有。再者，他若当真愿割肉妥协，暂留这条废腿。待锦国兵至，我军便是两面夹击之局。”
    “自然。”梁玉说道，“且入纳国内兵力强盛，智取好过硬闯，我军兵力薄弱，减少伤亡为上。”
    “如何智取？”李晗问。
    “待收复锦西余下三城毕，我自有法子。”梁玉说道。
    秋末冬初，从这呼啸而至的西北风，便知今夜定不安宁。三个入纳官兵骑着马，拿着通关令，到了西关宿夕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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