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闲堂一大早便哼着小曲向票上所注明的地址赶去。那是盛京南郊的一片竹林，茂林修竹，平日里人迹稀少，但就因为这德高望重的前太傅和满腹经纶的国学府教习的清谈会，人们自发在竹林里搭起了草棚，斩除野草灌木，开辟出一条小径来。
    他到的很早，山林里还飘着浓奶似的白雾。段闲堂叼着路边折的草叶，优哉游哉地向竹林深处走去。
    不由得想起司茶那丫头曾经评价自己的话，以前还不以为意，但他现在觉得她倒是真没说错。他这人吧，不管多要紧的事，只要他没有兴趣，那总归提不起精神去做；若是碰上自己感兴趣的（比如砍价、赖账）就算别人对其多么嗤之以鼻，他也会上赶着去做。正如他今天是到盛京以来的第一天早起，特地换上了新到手的墨青色长衫，还难得地没有往脸上糊泥，便是为了去旁听那清谈会。不过也是看在自己“长亭醉仙”的热度稍稍降了些的情况下，至少现在他露脸，旁人只会觉得他俊俏，不会疑他，除非是遇到闲堂学会中见过他的那群疯子。
    赶到竹林中时，清谈会处已经到了不少人，都聚集在草棚附近，看衣着打扮倒是有不少富家子弟，有钱是真，只是在言谈上并不像是一心向学的样子。
    大多想借此机会博眼球吧。段闲堂无奈地摇了摇头。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林林总总竟然来了近百人，都是抱着不同目的来参加这前太傅白公和现今国学府诗学教习的清谈会的学士。
    没等多久，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带着一名黑衫年轻人慢慢走进竹林，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骚动。
    “白公大人来了！是白公大人！”
    “白公大人博学天下第一！”
    “白公大人我要给你生孩子！”
    ……
    段闲堂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刚刚似乎听到一个满脸胡茬的人吼了一句什么奇怪的东西。
    白公么……看这老人倒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白衣白须，教导过两代帝王，在这盛京可谓是德高望重。说到底他这“长亭醉仙”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并不能对人们产生什么深远的影响，而白公却是不可否认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天下学士的心。
    想罢，段闲堂也跟着身边的众人一起端端正正地向白公行了一礼。
    礼毕，抬眼便见跟在白公身后的那黑衫门生。那人面色清冷，约摸着和他差不了几岁，言行举止都和其他学士不同，准确来说，是和这一众平民不同。应该是王室子弟，再不济也应该是重臣之子。好歹是被白公单独带来这清谈会的，才学和地位都应该不低，段闲堂如是想着。那人举手投足都透着冷静和沉稳，脸长得不差，几乎可以算是和他闲堂居士并驾齐驱，头发带着浅浅的栗色，倒是给他清冷的脸上平添几分暖意。段闲堂还注意到，那门生一举一动都像是被框在一个规规矩矩的架子内。如此来看，怕是皇亲国戚吧，只有那些老迂腐才会忍心把这样一个大好少年调教成这古板的样子。不过……
    这年轻门生的眼神里却没有参加清谈会的激动，亦或是被老师点名叫来的诚惶诚恐，细细辨认，段闲堂在他眼神里隐约看出的应该是不耐烦……十分的不耐烦，以至于到了一种堪称高傲的地步。
    而后这门生对待那些想要靠和他打近关系的富家子弟的态度也印证了段闲堂的想法。一旦有人尝试和他搭话，那人便是投去厌恶的眼神，带着那仿佛在说你们这群虫子不配和我站在一起，勉强和你们一同参加清谈会都是我莫大的仁慈的表情。不少人见此悻悻而归，嘴上没说什么，心底却不知道咒了这死冰山几万遍。
    接着白公便带着那门生缓缓入座。对，入座！他们有座位！段闲堂瞬间不满起来。
    好歹这近百人怎么说也算是学士吧，全都是站着呢！知识不分贵贱好不好？这双标简直了啊！
    其实也怪不得那些搭建草棚的人没有给他们这些“草根”学子安排座位，没办法，数量太多了啊，本来就是义务劳动，无偿奉献，要是安上这近百坐席，怕不是要亏得倾家荡产，况且……谁让他们没出息呢，要是有本事，早就进国学府了，还会苦巴巴在这里等人青睐？
    段闲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扭了扭自己酸痛的脚踝。不禁抱怨这袁任虚好大的架子，白公都到了，他一个国学府诗学教习竟然迟迟未来。白公倒也沉得住气，笑呵呵地给自己和那黑衫门生一人沏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茶，丝毫不着急似的。那黑衫门生却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突然旁边一人用手肘撞了撞段闲堂，朝着他挤眉弄眼。段闲堂瞥了一眼这人，估摸着应该有二三十岁，满脸肥膘，眼睛几乎只有绿豆那么大。段闲堂皱了皱眉，这歪瓜裂枣的长得就跟巷头的屠夫一样，气质也并不好，是怎么……哦。段闲堂看着那人身上上好的蜀锦，脖子上挂着的金链，知道了缘由。虽然自己不太想搭理这种暴发户（也许是仇富，，），但身为闲堂居士良好的礼节（并没有）促使着他道：“公子有何事？”那人伸出一根肥大的手指，指了指白公和那黑衫门生的方向，道：“这位公子，你可看见了白公身后的那人？”段闲堂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你不觉得那就是个莽子吗？”
    “何以见得？”段闲堂看了看那门生。虽然高傲了些，但气质是不会骗人的，这人不说是学富五车，至少应该是读过不少书，且最得白公之心，不然为何只带他一个出来参加清谈会？
    “切，不就是在白公座下学过几个字吗，这脸色甩的，向咱欠他似的。”那位“暴发户”如是说，“不是我吹啊，凭我柳仁的天资，要是得白公大人指点一二，早就飞黄腾达，步步高升，还会来参加这劳什子清谈会？公子你说可是？”
    段闲堂看着这人一脸不屑的表情，心中冷笑。只是因为你刚刚想和人家套近乎被人家一个眼神吓回来了吧。清谈会是学术讨论又不是给你们拉帮结派的，人家理你才怪了。但暴发户自己还是惹不起，所以段闲堂只是微笑点头嗯罢了。
    “暴发户”柳仁看着面前这人像是读过几本书的，脑筋就动了起来。要是待会清谈开始后让这人向他谈一谈他的想法，他自己再对其观点加以“润色”，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博得白公或者袁任虚大人的青睐，只要有这两位任何一个助推，他再用钱砸一砸，那官场的路肯定是畅通的很那。想到这里柳仁不由得笑了笑。
    爹娘当真没有说错，他柳仁果然是天纵英才！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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