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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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掩映之下,一辆马车悄悄离开了皇城。
这辆能够穿过重重城门把手的马车里,坐着的是未来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太子殷涉。
而此时坐在他身边的人,却是天下曾经最尊贵的男人。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云晏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着,整个人都紧绷着。
殷涉轻叹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我们先去看看,未必到那么坏的地步。”
云晏看了殷涉一眼,道:“我实在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尤其是因为我……”
“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晚的事。”殷涉道:“无论怎样,那也是他做的选择,你无需为此有负疚感。”
云晏闭了闭眼——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他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明明死过了一回,他越来越看不透生死,不只自己的性命,连他人的性命也愈加怜惜。
马车离开了官道,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片竹林外停了下来。
殷涉和云晏下了马车,让陈年守着马车,便一同往那竹林深处而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筑,即便有歹人路过,看外面的简朴清冷,估计也不会想要进去行盗抢之事。
而在他们走近以后,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身材高壮的黑衣人,这几个人都是身配刀剑,他们向殷涉和云晏走来,然后单膝下跪行礼:“参见……”
“罢了。”殷涉一摆手,问为首的人:“他如何了?”
“几个大夫看过,都说不好……”
云晏闻言,忙往那小筑里面去了。
殷涉叮嘱了那几人几句,就跟进去了。
云晏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明的晦涩味道……实在是冲鼻得很。
屋内烛火点点,但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阴风,把那火苗吹得摇摇晃晃,映得屋内犹如鬼影幢幢。
云晏看着那飘动着的青帘后面隐隐的人影,他不由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
在掀开帘子的时候,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那床榻之上,躺着一人,明明现在多穿一件衣服都觉得闷热难当,他却紧紧地裹着好几条被子……
看着眼前皮肉凹陷,仿佛没有一丝生气的骷髅一般的人,再想到他曾经那般的潇洒肆意,那般的风姿翩然,云晏只觉鼻头一酸,两行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国师……”
那床榻上的人正是岐阳真人。那时他被送出京城就被安置在了这个地方,殷涉一边让人给他治病,一边派人保护他。
云晏一直抱着他可能会治好的期望,却没想到还是传来了他病危的消息。
岐阳真人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那双眼睛初是浑浊,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他张了张嘴:“……陛、陛下……”
“我在这里。”云晏在他床边跪坐下来,握住了他那只枯瘦得如干树枝一样的手。
岐阳真人喘了一口气,才道:“陛下……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国师,你怎么样了?”
“将……将死之人……这儿……不干、净……陛下……走吧……”
“国师,你不会死的……”云晏的这句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陛下,我的……大限……到了……”
“国师……”
“咳咳!咳咳!”岐阳真人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陛下……还记得……我们约定……的地方吗?”
约定?云晏愣了下,很快就想起来了,用力点头。
“我有……一些……东西留在那里……给陛下的……咳咳……”岐阳真人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话:“……陛下记得……去取……”
“既然是约定的地方,那国师你和我一起去取……国师,等你好起来……”
岐阳真人摆了摆手,“陛下,天命可违……但……可一……不可二……”
可一……不可二……
两行清泪再也不可自控地从那脸颊上滑落下来……
“我……已无憾……陛下……咳咳……不必……为我……伤心……”岐阳真人虚弱地笑道,“我这次……可真的是……成仙去了……咳咳……”
云晏想起幼时的他和岐阳真人玩笑的话语——
”老道士,老道士,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自然是有的。”
”那神仙长什么样?”
”人长什么样,神仙就长什么样。”
”为什么会长一样?”
“因为神仙原来也是人,因为得了道就脱了凡胎变成神仙了。”
”什么叫得道?”
”殿下叫我老道士,我修的自然也就是道了。”
”那你也会变成神仙吗?”
”会啊。”
”要等什么时候啊?”
”等死了的时候……”
”……”
”……”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云晏不知道。他虽然死而复生,但是却从未见过神仙。国师死了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死了就是死了,除非国师也可以死而复生,否则什么都没有了……
“陛下……愿你……余生……顺遂……”
说着这句话,岐阳真人缓缓闭上了双目。
“国师……”云晏泣不成声。
是他把自己重新拉回人间,可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被自己连累,凄凄惨惨地死去……
看到那跌坐在床边垂着双肩落泪的人,殷涉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地揪着疼,他大步上前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背,道:“真人已经仙逝了,但他的心愿也已经了了,就像他说的,他死而无憾了。”
“殷涉……”云晏靠在他怀里:“他本不必死的……”
“他在决定救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还会如此选择,是因为于他而言,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殷涉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是自己有岐阳真人这样的本事,他也会选择与天争命,奋力一搏……而不是面对十年生死离别的痛苦纠缠……
“可是……我活着又有什么用呢?”云晏自嘲地一笑:“以前就没有用,现在更加没有用……”
“不。”殷涉松开云晏,让他正视自己:“你要知道,你能够活生生地留在这个世上,是老天最大的仁慈……至少于我而言是如此。”
“殷涉……”云晏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殷涉第一次那么明白地说出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你一定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殷涉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这一次,我会守着你,护着你,让你平安、顺遂。”
殷涉心道:我已经再也承担不起失去你的那种痛苦了……
……
……
把岐阳真人葬在竹林里,云晏祭拜了他以后,便和殷涉一起回宫——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不然动静就大了,也会惊动皇帝……
殷涉把虎皮毯子盖在云晏身上,温声道:“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云晏一脸疲态,他看了看殷涉,才轻轻点头:“嗯。”
然后云晏没有想到,叫醒云晏的并不是殷涉,而是——突来的袭击。
云晏被马车外的刀剑之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牢牢护在自己身前的殷涉。
“殷涉……”云晏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殷涉回头看了云晏一眼,刚想要开口——
“小心!”
云晏惊见一支箭射进来,忙叫出声。
殷涉反应很快,带着云晏侧身一避,就避过了那支箭。
很明显,马车已经不安全了,随时都会有来自四面八法的箭射进来。
殷涉抱着云晏飞出了马车,看到了外面和陈年等人打斗的就有十几个人,还有几十个骑在马上的黑衣人——这些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看到这样的形势,云晏就知道凶多吉少了。
他紧紧拽住殷涉的衣服,“殷涉……”
“别怕。”殷涉倒显得冷静许多,他看向了那个骑在马上打头的人,在那些人手里的火把之下,可以看到他是个身形劲瘦的青年,脸上戴着鬼面具,看不清样子,只觉更加阴森。
“来者何人?”殷涉问道。
那人哈哈笑了:“堂堂大昭太子,如今也是我的瓮中之鳖了……我是何人不要紧,反正你今日就要命丧柳杨道了!”
他举起弓来,拉开,三支箭头对准了殷涉。
殷涉把云晏护在身后,一手持剑,摆开迎战的架势。
“啧啧,这样没意思。”那人收了弓箭,从旁边的人腰间抽出一把剑,“那咱们就先比比剑,看看当了太子的你剑术有没有倒退……”
云晏听到他这样的话——好像原来和殷涉相识一般……
这人是谁?
不等云晏细想,那人已经从马上飞下来到了殷涉身前,持剑指着殷涉:“来吧。”
殷涉暗暗推了下云晏,指示他找一边躲着去。
云晏虽然担心,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照做。
他一个宫奴打扮的,其他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殷涉和那个鬼面男缠斗在一块儿,一招一式,你来我往,难解难分——从殷涉还是少年时就是那些士族子弟里拔尖的,不论是文是武,都让人很难挑出错处。后来他又上了战场,自己能上阵杀敌,还能指挥千军万马……及至成了太子,他却也没有荒废武功,一个人练剑是常事,还经常跟侍卫们切磋比试……因此,云晏是相信他的能耐的,而那个鬼面男可以和殷涉打成这样,可见其也是有真功夫的……
只是,云晏看着那个鬼面男的招式,好像有些眼熟,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鬼面男身上的那把弓——刚开始他没看仔细,而当他认真看了以后——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弓……
曾经……在哪里见过呢……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云晏惊叫出声。
是他!!!
也就是他一个惊叫,让殷涉分了心,而鬼面男抓到了空隙,一个剑花乱了殷涉的招式,然后先一步把殷涉制住了!
他的剑尖对准殷涉的颈部,稍一用力就可以划破那里的皮肤……
“不要!”
云晏想也不想飞奔上前,拦在殷涉身前。
“云晏!”殷涉喝了一声,想要制止他。
但是云晏并没有听话,他毫不畏惧地看着鬼面男:“不要伤他!”
“你是什么东西?”鬼面男冷笑:“他的奴才?……或者是……娈宠?”
“我、我是太子殿下的随侍!”
“随侍?”鬼面男眯眼打量了云晏一番:“那还不是个狗奴才……不过胆子倒是挺大的,想要忠心护主吗?”
“云晏,回去。”殷涉低声对云晏说。
“我不。”云晏很倔强。
看着他们两个人,鬼面男挑眉:“难道真的如传闻中一般,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原来是有龙阳之好……啧啧,真是有意思……不管是主子和奴才,还是太子和娈宠……今天,我就让你们一起死吧!”
“你敢!”说话的却是云晏,而且他这一声……竟然出乎意料地,很有震慑力——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宫奴之口。
鬼面男也是一愣,继而哈哈笑了:“我有何不敢?这里可都是我的人,就你们几个……喂我们的刀刃都不够……”
“如果你在这里杀了太子,我保证你们连洛城都没到就会被大昭军队给踏平了。”
鬼面男阴恻恻道:“你是太看得起大昭军队,还是太小看我们了?如果不是有备而来,我们会在这里截杀太子?”
“那恐怕你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云晏淡定道:“太子此次出行,虽看似秘密,但是内城到皇城,再到外城,每道关卡的护城军头领都是事先告知的,何时出何时归,我们如未准时回去,必定是要上报的……太子失踪,你觉得会有多大的动静?这里离皇城可不远,要追到这里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你们,就算杀了人走了,能走多远?不如我再说一件事,在此处不远二十里地,就有历王所属的虎军驻扎,你觉得和太子要好的历王得了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动作?更别说,从京城到洛城之间还有一处关卡,到时候京城这边飞烟一起……所以,你觉得我说你们到不了洛城,有没有道理?”
听到云晏的话,鬼面男的下属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而鬼面男凌厉的目光扫向云晏:“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晏抬高下巴:“我说了,我是太子殿下的随侍。”
鬼面男被他那挑衅的目光看着,手下的剑一转,竟刺向了他——
“云晏!”殷涉拉开云晏,一只手竟握住了那剑身,不顾剑锋划破了他的手掌,只是怒视着鬼面男:“你不该动他!”
“殷涉……”云晏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手,脸都白了。
鬼面男嗤笑:“一个狗奴才,我为何不能动他?”
殷涉冷冷地看着他:“滕延,适可而止吧。”
当“滕延”这个名字一出,云晏脸色更白了,但是却并没有太惊讶的表情。
他刚才便猜出来了——这个鬼面男……
是滕延。
曾经的滕氏贵子,如今的叛军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