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京站在一米开外，恭敬地对淹没在勿忘我花丛里的白色身影微低头。
    已是子夜时分，他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他不眠的主人。
    白色身影回过头来，拂开垂下的刘海，一双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平静温柔的茶色瞳孔。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几乎和在银白灯光照耀下的勿忘我一样。
    茶色的瞳孔看见京，唇随着惯有的笑容弧度扬起，“京，你过来呀。”
    京小心地顺着花海里的小径走到他的身边，他们名为主仆，实际上却从小一起长大，他和妹妹仁从小就被训练着如何保护好尔雅少爷……还有不在身边的汐小姐，无意识地捏紧手里的信封，他思索着一会该怎么开口。
    “京，你看。这一小片枯萎了的勿忘我又开了呢。”茶色的瞳孔里好象只有勿忘我的存在，他怜爱的看着这一小丛小小的花朵，替它们修剪枯败的枝叶。
    自从那天以后，院子里上万朵马蹄莲约好了一齐枯萎，不论怎么样都不愿意再开出新鲜的花来。
    他便在这里种上了满满一院子的勿忘我。
    四周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只有这满园子的勿忘我发散出温柔银白色的光芒。
    这是有人精心设计在花的根部装上不计其数的小小银色灯管，为的就是这样让这些白色的小小花朵成为发光体一样的存在。
    可惜，它们依然只是花束中不起眼的配角。
    京在心里悄悄叹息，真是搞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把这么一种永远不会成为主角的小花种了满满一园子。
    看着他的侧面，脸颊消瘦的微微向里凹进，自从汐小姐走了以后，少爷越来越苍白，在看他整理勿忘我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种少爷将被那些小小的花朵堙没，再也不会站起来的错觉。
    “京，你累了吗？”思绪猛然被温柔的声音打断，京抬头看见尔雅正对他微笑，苍白的脸孔出尘于勿忘我之上，如用绝好的美玉精心雕刻出来一般的精致。
    京又慌乱的低下头，虽然跟在少爷身边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可是每一次直视他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亵渎神灵的感觉。
    尔雅少爷是神一样的存在，不只是他有这样的感觉，大家都这样说，可是这神一样的人为什么也会被那样子伤害呢。
    “京，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温柔的声音又响起。
    京忙摇了摇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色的单薄身影旁边。
    尔雅看看他明显心不在焉的保镖，微微笑着停住脚步，京险些撞到他的背上。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京，怎么了？”依然是温柔的声音，茶色的瞳孔流转着玉一样的光辉，细看进去，却是没有丝毫情绪如古井水一般的波澜不惊。
    “少爷，今天约翰从束河发来汐小姐最近的照片。”还有一个绿眼睛的少年，京没有说出来，只是将手中的信封奉上。
    还是让少爷自己看吧，他不动声色的退后几米，他想少爷应该是想要一个人安静的看的。
    茶色的瞳孔里有细微的光亮闪现，“那盒药给她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伸手接过那只白色的大信封，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滑过京的手掌，京睁大眼睛，少爷的手为什么凉的像一块浸在古井水的玉。
    “少爷，我们进屋吧。”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人却没有听见似的缓缓拆开手里信封。
    古井水起了层浅浅的涟漪，瞳孔骤然缩小又蓦的放大开来，瞳孔里原先那束细微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
    这是他的汐儿吗，从来没有见过她有着如此飞扬的神采，就仿佛……仿佛是一个初出笼的小鸟翱翔在九天之上的意气分发。
    她好象长大了不少，原先洁白如象牙般的皮肤微微有些晒黑，眼神变的从容而坚定，虽然打扮简朴，气质却越发的出彩，走在人群里，像一个发光体一样不自觉的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而他的小汐，那个笑容像猫儿一样可爱，撒娇的时候喜欢偷偷吐舌头的，调皮任性又善良的小汐似乎消失了。她脸上甜美不知世事的笑容，和抬头看他时候的清丽眼神，这些他曾经比上帝更为熟悉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了。
    茶色瞳孔有痛苦流溢而出，汐儿，难道我真的是那只束缚你的金丝笼吗？
    这个少年是谁，有着如此野性的绿色眼眸和不驯的桀骜神情。
    汐儿站在少年面前听他弹奏歌唱；汐儿为少年专心作画；汐儿接过少年的鸢尾对他浅浅微笑；汐儿和少年在樱花树下紧紧相握的双手；汐儿在四方街上为人作画，少年在旁边抱着吉他弹奏，两个人的视线不时会纠缠在一起。
    茶色瞳孔里的痛苦越来越浓，他清楚的看到汐儿看向那少年时的神情，缕缕丝线般缠绕的缠绵，道不明少女心中的莫名情怀，而那个绿眼睛的少年，亦然……
    这半年来，一直有人暗中保护着汐儿，每隔几天就会有一叠照片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他思念她的方式，可是，照片上出现第二个人还是第一次。也许，留在她身边的约翰他们已经察觉到那异样。
    侧过头，看见勿忘我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里面点着昏黄发暗的灯光，照见了窗旁那架白色的钢琴。
    他不用看也知道，琴盖开着，琴谱翻到第28页，一切都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在与她的房间相联的更衣室里，长沙发上齐整的平摊着她离去时脱下胡乱堆放着的美丽礼服。
    在她走后，他用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独自抚平那上面每一道褶皱。
    梳妆台上的香水盖子依然没有盖上，只是里面的香水已经挥发的一滴不剩了，那是她最爱的香水。
    夜风起，吹的他白色衬衣鼓起，发丝在额角飞舞，把他苍白的神情从这尘世之中隔绝开来。
    京看的心惊，这是他的少爷吗？为什么看起来幻象一般不真实，他苍白单薄的像是随时会踏着这一片白色虚无一般的勿忘我乘风而去。他握着照片的手指泛着玉一样青白色冰凉的光芒，完全感觉不到皮肤下面的血液流动，这还能算是人的手指吗？还有他的脸，迎着月光，他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睫毛如受惊的蝴蝶一般凌乱的舞动，不经意间，也许会有钻石滑落。
    他上前一步，想去抓住少爷的衣角，他真的害怕少爷就这样被风吹走。
    蓦的，风止住了。
    他看见少爷回过头来，茶色的瞳孔里依然是和往常无异的温和无绪，仿佛刚才那起风的瞬间只是他一个人的恍惚。
    “京，去睡吧，很晚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呢。”说着，尔雅慢慢向外走去，自言自语，“明天先见世昌的华董，再开董事会，恩……还要去城西的别墅开发区看一下，那里的承包商一直想要贷款，还有会计部门的年度改革表也要催一下了……”
    京跟在他的身后，少爷这是怎么了，难道糊涂了吗，怎么把一两个月以后的工作都给提上来了，就连目前的工作他都担心少爷的身体会吃不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