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音作歌,昙花寻路 第三回、问琴|之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81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他是山中朽木所幻化,没有人的灵气也自然。”昙蜉看出了李清欢的疑惑,解释道。“用茶。”
李清欢与他对视上,只觉脊背阵阵发凉。他端起茶水泯了口,随即便将茶碗放回在茶几上,再不愿触碰。这茶水苦的厉害。李清欢幼时误喝了浸泡过一整晚苦丁的水,他原以为那该是他这辈子喝过最苦的东西,不成想现下的这碗茶竟更苦。唇齿之间,苦味弥散,一时舌喉俱麻木。李清欢面露恼怒,用手巾来回擦拭了好几下嘴角。倏而,又下意识作速将手巾收了起来,勾起一抹笑意,轻车熟路恭维道,“先生此茶甚好。”
昙蜉细致入微观察着李清欢的一举一动。他眉头微皱,将视线移至了别处。李清欢撒谎成瘾,这个人的心思非是他现下的修为所能轻易看穿的。
“你…”
几乎同时的,李清欢恭敬道,“晚辈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昙蜉。”
李清欢又问道,“敢请教先生的名讳是哪两个字。”
“昙花一现,蜉蝣昼夜。”
李清欢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两个字。”顿了顿,他起身参礼道,“晚辈拜访先生,不奢求其他,只愿先生能为我抚琴一曲。”
昙蜉问道,“你想要我为你弹奏哪首曲子?”
李清欢也不迁就,直截了当道,“晚辈恳请先生抚暝音弹奏一曲《天女散花》。”
昙蜉略思一二,道,“弹奏《天女散花》可以,抚暝音,不成。”
李清欢直言道,“晚辈便是特意为暝音而来,先生说不成,可有何说法?”
昙蜉面色不变,解释道,“暝音乃上仙拾方之物。上仙沉睡了千年,暝音亦沉寂了千年。非是我不抚琴,若非上仙亲启,无人能奏响暝音一声。”
李清欢轻浮一笑,道,“可晚辈听到的说辞却与先生所言甚是有出入。传言上古时候司桐先生以抚暝音闻名天下。天下人识得琴师司桐,不知拾方。”
昙蜉骤然色变,厉声道,“公子的要求昙蜉无能为力,公子请回吧。”
李清欢闻言,慌了神情,连忙再行了一礼。“请先生宽恕晚辈的无礼。晚辈诚心恳请先生抚琴,望先生成全。”
昙蜉不予理会,道了句“并蒂,送客。”便起身拂袖出了不复堂。
李清欢见状,愈发手足无措。他绕开并蒂童子,追将出去。大声喊道,“晚辈诚心求琴,望先生莫要赶晚辈走!”
昙蜉不做声,径直往后院走了去。
李清欢一时无主,又被那小童催赶了几次。他心中怒气横生,低声斥了并蒂一句“滚开!”。
并蒂吃此一呵斥,迟疑着稍稍后退了几步。
李清欢便正对着不复堂跪下了身。
并蒂虽然行动不若适才那端茶侍童般的僵硬,但也全无表情,只绷着一张脸,宛若活死人。他语气平和,一字一顿慢吞吞道,“你如此胁迫主人没有用。乌澈曾在这里跪了五十年,五十年间主人不闻不问。你这凡夫俗子,可也能像他一样跪求主人五十年?你请回吧,莫要在此自讨苦吃。”
李清欢低垂下脑袋,软了声音,道,“倘若我的命还有五十年之久,我也能跪得来。烦请小兄弟转告你家主人,李清欢只为成全一个人的心愿,望先生不吝抚琴。”
“我家主人听不到了。”
“什么?”李清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的。
并蒂面容平静,眸子里却尽然是思念的情。“我家主人听不到了。”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依旧慢吞吞的。走近不复堂门前的朱漆梁柱,倚身上去,幻化成了盘踞在柱壁上的并蒂莲花中的另一枝。
李清欢依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见他附身梁柱上去,怔了一怔。
当午日明,碧空如洗。
他的影子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紧紧依偎在膝下。
许多年前李清欢也似影子这般,将瘦弱的身子抱紧成一团蜷缩在自己的寝宫里。那时候分明全身都在发烫,整个人好似被熊熊火焰包围,他却只能感觉到冷,冷的上下排牙齿在不住的打架,冷的他瑟瑟发抖。他不敢去请来御医为自己诊治,他不敢声张,皇宫人多耳杂,他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淋雨为柠妃守灵三夜的事情,尤其不能被圣上知晓。
高烧久久退不下去,他头痛欲裂,眼眶欲崩,手也似千万针在扎。他死死咬住下唇,咬出了血,便就吞咽下肚。
他不能出声,他必须要捱到天明,沐浴更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去到国子监读书习字。他必须要像平常一样,迟到挨训,然后在太傅的连连叹气中嬉笑着在自己的书案前坐定。
太傅一向严于治学,却也早在他这里摒弃了自己固有的原则。他从来背不过书,太傅已经懒得罚他去没日没夜的抄书。他从来写不好字,太傅已经懒得再用戒尺打他的手掌心。他从来说话放肆口无遮拦,太傅已经懒得再与他多费言语。
他不能难过,他与太子说笑,他与诸位皇兄打闹,他要像个没事人一样安然度日。
他不能哭,圣上不允许他哭。
那逝去的柠妃,不过是圣上后宫中不受宠的一个妃子。
那逝去的柠妃,不过是因行为不端而被皇后惩戒的一个弃妃。
那柠妃,与他李清欢又有什么关系。
那柠妃…
说到底,她不过是李清欢的母妃而已。